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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城坳、竹里馆、辛夷坞、欹湖……这些辋川别业的胜景,在我昏昧的脑海中浮浮沉沉,染成一幅清远的山水画,一个安于这盛世之外的雅致梦境。
  崔颢常来看我,多半只是坐在榻边不说话。然而在我少有的清醒时刻,我总能看到他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我说:“阿兄快将白发镊去,休要教我嫌弃。”
  “这些日来,有人的白发生得比我还要多。”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悠悠道。
  我半晌不语,最终却只是笑道:“李尚书?”
  第57章 灵药壶中必许分(王维)
  “传说那女郎善妒,要李尚书遣散姬妾,活生生教母子分离,故而才惹得侍妾连命也不要了,狠心下毒……”
  “当真?我听说那女郎一向不拘小节,在典客署时,便招惹了许多男子,还都是胡人男子……怎么她竟敢要李尚书遣散妾室?”
  “女子啊,近之则不逊,恃宠而骄也是寻常……”
  “有人说郁氏女原是狐女,自有媚人之能……”
  秋夜寂寞,对于在皇城中留值的人来说,更是清冷难耐。如此清秋冷月,也只有聚在一处闲谈,勉强可以消解一二。
  王维拿着几份文书,走到与御史台相距不远的秘书省的一间公房门口时,听到的就是几个校书郎的闲聊。
  他蹙起了眉。
  然而他最终只是平静地敲了敲门。房中的闲聊声寂了一寂,随即有人来开门,是一个姓张的校书。张校书见是王维,笑了笑道:“王侍御来了?快坐快坐,尹正字带了湖州的顾渚紫笋来,茗汤刚刚煮好。”
  不待他说,王维也嗅到了房中的茗香。煮茶的人按照时人的习惯,在汤中加了姜片、胡椒等物,虽然掩去了紫笋本来的香气,但茶汤既热又浓,大约很能抵御秋夜的清寒。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笑道:“那我可要叨扰了。”
  尹正字起身倒了一碗茗汤,又道:“可惜没有盐。”王维笑道:“不妨。”喝了几口茗汤,方才逐渐将话题引到他们方才的讨论上,“近来左丞相家的养女中毒之事,真是传得沸沸扬扬。”
  另一个姓崔的校书较为直爽,也不顾同僚的眼色,笑道:“我们正说这事哩。众人都云,左丞相和李尚书必有一争。左丞相虽然不再参知政事,但到底有统领百官的名分,而李尚书呢,又是迟早要拜相的……这两位争斗起来,必然好看。噫,王侍御你既曾为裴公的属官,又曾是李尚书在御史台时的属官,这倒是巧了。”
  他心直口快,一言道出了朝中因裴、李两位顶尖高官结亲不谐,而隐隐起了波澜的局势。王维笑道:“裴公与李尚书二位,均是堪为国之柱石的贤臣、良臣,也都是待僚属极好的上官。”
  “哎哎,王侍御你这么说可就无趣了。”张校书笑道,“你既曾为裴公属官……可曾见过那女郎?是否真如传闻一般,有天人之姿?又或者……当真是狐女吗?”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
  王维道:“我确曾见过她几面。狐女之说,应属虚诞……我记得已故的金刚智法师曾经嘉勉于她。至于她的姿容,我不敢置评,只知有人为她倾倒,宁愿……不再娶妻。”
  众人都兴奋起来,要他继续讲下去。他喝了一口茗汤,润了润嘴唇,说道:“郁氏女为人甚是宽和,不像善妒的人。”
  崔校书诧异道:“咦?众人都说,那女郎好妒,方才惹来大祸。”
  王维摇头:“李尚书待她爱宠如斯,难道她竟要去嫉妒几个姬妾?侍妾听说家中将有新的主母,暗生惶恐,故而以讹传讹……也非绝无可能。”
  尹正字小声问道:“可若非她善妒,妾室何至于投毒?以蛊、毒杀人,可是唐律十恶之一啊,那侍妾竟敢犯此重罪。”
  王维也低声道:“据我看,此事背后只怕还有他人。侍妾处于深闺,如何能购得砒霜这等剧毒?只怕是有人要陷害李尚书,使李尚书与裴左丞失和。”
  男子闲谈时,除了与女子相关的故事之外,最爱听的便是阴谋了。众人纷纷点头,崔校书却仍是不解:“我听说那女郎不守闺训,与许多男子过从甚密,四处游走,还学什么胡语……这样的女郎,如何能教李尚书如此心许?”
  “这种女郎,多半在男女情事上都有些过人之处,不是那些端方自持的女郎可比的。要教男子倾心,也不是什么难事。”有人笑道。
  王维心中恼怒,笑道:“郁氏女端方与否,我不甚知晓。不过我记得,在河西时,她曾为已故的崔常侍询问突厥胡商,探得当地胡商贿赂中贵人的阴私。此外,不是有人说,她曾在酒肆中与军士斗酒,平息了一场讧斗,故而深得李尚书青目?想来也是,李尚书英明过人,岂能只因美色便痴迷至此?自是因为她性情德行俱佳。”
  众人静默半晌,崔校书道:“可……可郁氏女不在家中备嫁,反与李尚书在幽州同进同出,终是德行有亏。”
  王维望了望窗外的明月,重重一咬下唇,方才笑道:“他们是未婚夫妇,便有些亲昵之举也是寻常。难道你崔校书去北里南曲时,见到心仪的女郎,就能忍得住么?”
  崔校书在平康坊南曲有个钟爱的刘娃,只那刘娃心气高傲,要他苦苦求了两月,才允他登堂入室。众人纷纷大笑,崔校书脸上红透,嗫嚅道:“王侍御何苦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