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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懿娘去后,他一直无心续娶。他生性好酒,每日视事已毕,夜间多以宴饮为乐,休沐日不是出门走马,便是邀宴宾客,并不如何以女色为念,有了欲望亦不过随意向姬妾身上纾解而已。似这般惦记一个女子,是十年来的第一遭。这份情思他除了向好友房琯提及一二之外,便只有随他十几年的杨续知道了。
  他才四十几岁,是本朝历任御史大夫中最年轻者,而御史台主向有“亚相”之称——他距离宰相也只一步之遥。
  但他比她大太多了。
  这时他竟隐隐生出一种不堪的想法:若她是奴婢或部曲出身,他反而可以轻巧以金帛将她换来,而不必在乎这些罢?他已是御史台主,此番又出任幽州节帅,还朝之后必将拜相,百官几乎心照不宣。朝中敢于悖他心意的官员宗室,应是屈指可数。哪怕她是宰相李林甫或牛仙客的姬妾,他亦未尝不能设法谋之。
  他摇了摇头,嗤笑自己真是忘形了。
  [1]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事珠》:“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一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
  第44章 禄山必兆边陲祸
  我没有想到我这么早就遇到了安禄山。
  而他,比王维还年轻几岁,有一双暗褐色的大眼睛,生得强壮肥胖,腰围很宽,比我更像刚喝了一肚子酒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长袍,笑得温蔼可亲,并不真正像那个发起了安史之乱的、传统史家眼中的魔鬼。那个魔鬼曾经因为忠于唐廷的乐工雷海青不肯为他奏乐,而肢解了雷海青。
  安禄山对我——乃至对整个安史之乱后的中国——意义太大,乃至于我全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而安重璋又不在,我竟无人可以共谋。那年的戏语犹在耳边,我既有此机会,究竟要不要对安禄山施展美人计,接近他、诱惑他,从而杀了他?
  我知道我生得漂亮,若是愿意用心,迷倒一个寻常男子,大约不难。
  ——但安禄山毕竟不是寻常男子。而且,安禄山后来做了杨贵妃的养儿,能得杨妃欢心,想来他也是极受女子欢迎的。若我要诱惑他,必须在他见过杨妃那等绝色美女之前罢?
  那么,必须得趁早啊……我不及深想,笑道:“适才多谢郎君为我解围。”
  “小娘子酒量惊人,某冒昧出言,还怕妨碍了小娘子施展哩!”安禄山笑道。
  只这一句话,就能体现他是何等善言。他又道:“幽州在张将军治下,向来宁和安定。只是小娘子一个女郎家,在外饮酒,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我表示领了教诲:“听安郎说话,好似我的兄长,谆谆善诱。”心里对崔颢拼命道歉。
  安禄山笑道:“那小娘子只管将我当做阿兄罢。我极乐意认下小娘子这个阿妹。”
  我顺势道:“妙极。好教阿兄知晓:我姓郁,名妍。方才听闻阿兄是张将军的养子,想来阿兄定然也是一位英雄,才能被张将军收为养子。”
  “什么英雄!”安禄山赧然道,“我本是柳城胡人,家世飘零,蒙张将军恩顾,才得上阵杀敌,与奚人、契丹人对抗。”
  我改用胡语笑道:“阿兄人物雄杰,便是没有张将军,早晚也会有个李将军、王将军眷顾阿兄的。”安禄山惊道:“阿妹竟然解得我们胡人的言语?”我便自我介绍了一番,安禄山既惊且喜,待我更加亲热了,与我说起胡语来。我又笑道:“阿兄可有妻室?我也当拜见阿嫂。”
  安禄山一拍大腿:“啊呀,我竟忘了!我今日出来,本是要与你阿嫂买些物事,向她谢罪的。”
  我疑惑道:“谢罪?”
  “军务繁忙,我前日竟将你阿嫂的生辰忘了。她气得狠了,将我赶出门外。我总要买些你们女子喜欢的物事,向她赔礼才是。”安禄山苦笑着,说到后面,脸上露出赧然之色。这份赧然在他一个身高八尺的肥壮大汉的脸上,实在不大协调。
  想不到他竟然惧内,看来,诱惑安禄山的大计……任重而道远啊。我自告奋勇道:“阿兄只管带我去市集上,我来帮你挑拣。”
  安禄山先是大喜,又露出难色:“我早些年在市上为互市牙郎,市集上识得我的旧人原多。若是他们见到我与你走在一处,只怕……只怕……”
  “只怕他们要起了疑心,说与阿嫂?”
  安禄山含羞默认。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试着挑拨道:“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阿兄豪杰勇武,有女子倾慕你,也是常事。阿嫂如此多心,委实不必。”说话时,我模仿着崔十五娘的神态,说得诚恳又乖巧,也不知自己这是在恶心谁。
  安禄山道:“我有一妻一妾,已然足了。我若再纳,家中定然又要闹起来。”
  我笑道:“阿兄既然怕市上的人见你我走在一处,那……我走在前面,阿兄走在后面。到时我挑好了物事,阿兄走过来,只作不识得我,抢先买下,也就是了。”
  安禄山点头,果真跟着我去了市上。
  ……见到安禄山的第一面,是在帮他给妻子挑礼物,这简直称得上大唐奇遇记了。
  我在市上挑拣了半日,没给安禄山节约预算,选中了一支贵重的玉簪。簪子雕琢精致细巧,钗头一只凤鸟展翅欲飞,鲜活无比,属于那种基本不会出错的礼物。安禄山依言买下,出了市集,才重又走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