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霸天书 > 古言 > 与我相守这很难么 > 与我相守这很难么 第29节
  她拉来芝兰的手,把这些都塞到手心。难得弯起眼,笑逐颜开:“我要飞上枝头了!这些时日咱们住在一块,我气性急,几回还凶你骂你了,你都担待着。以后我就是做了姨娘,也不会忘了咱是一个窝里出来的。这些都是这几年,我攒钱到当铺买的头面。还有这块长命锁......”
  说到长命锁时,春莺显然愣了下,还伸出指头轻轻摸。
  垂下眼皮慢慢说道:“这锁是我被卖的时候爹娘给我的,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什。我娘说,它保平安,保荣华富贵...如今我也快要有了,以后这些头面也用不到,就都给你了!我不妨告诉你一句难听却中用的,越是咱们这样,越是该争气往上爬。不然一辈子都苦,都给人做奴做婢,生出来的也都是奴才种子。”
  春莺说完,却看见芝兰一脸无措不解的模样。也便叹了口气,“罢了,这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日后长大了,你自个儿会懂的。我那妹妹,比你还小,她也听不懂。”
  春莺最后说完,便推着芝兰走了。
  ......
  约莫是翌日的黄昏入夜时,晚膳过后,窦姀便在院里的石桌摆了酒,叫春莺、苗婆子和芝兰一起来吃。
  初夏的夜里,开始能闻到淡淡的槐花香。
  偶尔能听到晚风里的几声蝉鸣。
  天色薄淡欲晚,苗巧凤便在石桌边放了几盏灯笼。
  窦姀拿起一杯酒,说道:“这酒还是两年前,春莺和庄婆子一同捡槐花酿的。时日过得真快,一晃眼两年就过去了......后日春莺也要走了,去玉京园伺候二爷,到时候我再寻个新丫头来,接了春莺的位儿。今日咱便痛快吃一场,也算了却多年主仆情分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春莺说的。
  从昨日开始,窦姀就没怎么见她。
  春莺知晓这事很难不遭怀疑,她本想等姑娘提来自个儿问话,她再告诉姑娘,自己攀附的心。但是等了一日没等到,而今晚上却摆起这场散宴......
  苗氏和芝兰都默不作声。
  春莺忽然泪眼汪汪地看向窦姀:“姑娘是要跟奴断绝情分了吗?”
  窦姀惋惜地叹声:“罢了,你跟我有六年了,情分怎么断得干净?你既一心想跟着二爷,去了玉京园便细心侍奉些。自个儿选的路,可别哭了鼻子再跑回来跟我说。”
  春莺泪眼朦胧,小小嗯了声。
  四个人开始吃起酒来。
  苗巧凤和春莺酒力最浅,两坛过后便醉了。芝兰倒是好些,脸颊虽有些浮红,可还能捋直了舌头说话。
  窦姀因为事先吃过醒酒药,并没有醉意。
  等到那俩醉得差不多后,窦姀便朝芝兰招招手,示意她扶苗氏回屋。
  窦姀掺了春莺一把,把春莺也带进自己屋里,扶到炕上。
  她则坐到炕的另一端,从容地再给盏中满上酒,递给春莺,笑说:“今日你便是睡在我这儿也无妨,咱们很快也要见不到了。虽同在窦府,可隔了两个院呢!没两年我就要嫁人离开家,你也不能像芝兰和苗巧凤一样跟我走,咱们可是真真见不到了...”
  春莺已经醉得趴在案上,迷迷糊糊听见这番话,不禁两行泪从眼角滑出:“姑娘...奴不是有心要离开姑娘的......奴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掉,跟自己家人和妹妹都见不了两面......奴那时候也好想爹娘,可是他们只要弟弟,不肯要我,我大了就更养不起......现在还要跟姑娘离别,奴这一辈子,怎么都要跟人离别呢......”
  窦姀闻言,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人这辈子就要不断离别,迎来人也要送走人。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以后跟了二爷,就要更尽心了。”
  春莺伸出一条手臂,像是想够酒盏,又够不着。
  窦姀看见,便端了来,扶着她的头喂下。
  春莺吃完这一盏,忽然趴到桌案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姑娘,你真好......你还肯让我去伺候二爷,可我...可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
  窦姀听完,浅淡的眸光在眼底打转,却仍摸着她的头轻轻笑问:“为何对不起我呢?我知晓你有自己的苦心,你没有对不起我。”
  呜咽声依旧不断,她哭着,忽然打了个酒香嗝。眼眸湿红,脸贴到冰凉的桌案,喃喃道:“奴想往上走......奴不想做一辈子的奴婢,再生奴种子,苦一辈子,连自己妹妹被卖到妓院都救不了。那个人答应了我......答应了我......只要我乖顺听话,就会帮我往上爬......姑娘,那个人还跟我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
  只是她从前读书认字时学的孟子,春莺大字不识,因而不知晓。窦姀静心听着,心里不知流过什么,竟是酸烫酸烫。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一种苍然无力,却心痛之感。
  就差最后一步了。
  她用手指轻柔抚过春莺的脸颊,低低问道:“这人是谁呢?我可也认识?”
  第35章 媒人
  只见春莺趴着, 眼眸迷蒙,唇张了张,又似乎想到什么,顿时吐不出一个音。
  她心惊肉跳的等, 光阴一寸一寸地过去。
  春莺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 闭上眼,继续醉趴。
  窦姀这才意识到, 这是无法被问出的。
  她收拾了番桌上的酒坛, 熄灭两盏灯芯。
  走出屋子,半寐的夜色中有一人立在屋檐下, 发带飘逸, 身影颀长。他已经等很久了。
  窦姀走过去,弟弟便压低了声音:“有问出来吗?”
  这附近漆黑, 只有不远处的那间还有些许光亮。
  二人的身影俱匿在黯夜之下。
  窦姀摇头, 小声说道:“你可否找几个人去春莺家中瞧瞧?她家似乎在城南门出去, 往西十里的白石庄,究竟哪户人家,管事手头的卖身契上有。”
  窦平宴很快应下。
  翌日微明, 天边露出鱼肚色。
  春莺撑着发沉的脑袋醒来时, 肩背的一件薄衾不由落了地。
  她愣住,两只眼瞧了瞧,发现自己竟在姑娘屋里。
  放眼望去,里间的纱幔层层垂落, 没有动静。她活络着枕麻的筋骨,悄声从屋里退了出去。
  往常的清早, 春莺都要提竹篓,去大庖房的管事那儿取些食材。
  今日本也该照常, 谁知她竟在庖房挑菜时碰到一认识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叫雪桃。
  只见雪桃也提着竹篓凑过来挑菜,随后甜甜一笑:“今儿是赶巧碰上春莺姐姐了,姐姐也起个大早呢。”
  春莺附和着笑,一边挑菜,一边与其寒暄两句。
  末了,两人一前一后地挑完。
  正要双双迈出庖房大门的时候,雪桃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主子现在有话跟姐姐说,姐姐随我去见见。”
  春莺估摸窦姀这时应该还醒不来,应了好。
  春莺背好竹篓,跟雪桃走走绕绕,绕过几条抄手游廊,便进入一间院子。
  还是清晨,许多人还未醒,院里也没几个忙活的仆婢。
  雪桃引春莺进了屋子后,便识趣地帮忙合门。
  日头半出,屋里还不算亮堂,有些昏昏的朦胧。
  外间炕上坐着的人还在提笔抄词,看见春莺进来,才放下狼毫,微微一笑:“你这事办的我还算满意,如今府里都开始有些传闻了,道是二爷想指你去做通房呢。日后你若有造化抬了做姨娘,可别忘记是谁扶你一把的...”
  春莺忙高兴道:“是,那自然是!贵人大恩,奴婢不会忘的。”
  那人也笑:“我便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枉帮扶一场。对了,你想不想见你妹妹?也当犒赏犒赏你,多看你妹妹,你才能知晓,如今该为谁做事。”
  这话提及,春莺更是紧张着。
  当初她刚从妓院赎回妹妹,那人要自己听话、不说漏嘴,就把妹妹带走了。好几月过去,她也不知妹妹受挟于人,有没有被善待,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平日她是窦府的奴婢,很少能出去一趟。现在能见见家人,她自然是高兴的。
  可春莺想起窦姀,又有些犹豫:“要是贸然走了,我姑娘那......”
  这人听倦了,不再看她。
  又执起狼毫抄写,一边漫不经心说:“这有何难?我又不比你姑娘,眼睛天天盯着小丫头看。你若想出去,我自去跟她说。嗯......便说‘我要使唤你,借你用两日’如何?我再找个小丫头给她使唤两日,也算平了......”
  春莺欣喜地应下了。
  外出的马车亦停在东边角门。
  跟春莺一起上车的,还有两个做长工的婆子。
  春莺上车时,这二人就在闲聊了。
  她先不动声色听了会儿,得知俩婆子都在窦家干了一年多,还没回过家,此时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还有些主子赏的小玩意儿返乡。
  这两婆子看上去年纪虽大,却挺壮实,一条胳膊有春莺两条那么粗。马车没走前,她俩还坐在里头絮絮叨叨说话。
  春莺是个机灵性子,也擅与人搭话,瞧着两人笑问:“这两位妈妈倒是眼生,何时来的?我先前在府上似是都没见过?”
  两婆子听着哈哈大笑。
  其一人寻思了下,便说道:“你没见过也正常,我俩原都在曹姨娘那儿做事呢,清圆院与你们梨香院不相往来,你个小丫头能见过我俩才怪呢!”
  春莺也附和着一笑。
  这时车夫正好赶来,登上车头,便朝里头呼道:“都坐稳了——”
  长鞭一起,马儿飞奔,在滚滚尘土中扬长而去......
  ***
  窦姀昨夜没睡在闺房,是在另一间房里睡下的。
  清早醒来,梳洗完又用过早膳,便察觉已经半早上没看见春莺了。
  她问苗巧凤,苗巧凤说:“今早才看见她提了个竹篓出门,老奴也问了她,她说往大庖房去,挑些菜回来。”苗巧凤说罢笑笑,“许是今日的菜新鲜,倒教这丫头挑花了眼!”
  窦姀隐隐觉得怪异,没有吭声。
  到了午后,春莺还没回来,倒是窦平宴来了。
  他屏退掉旁人,拉她进屋子低声说道:“我派去查探的人手回来了,那一家子的人现已不在白石庄住了,问过邻里们,一家子五口,前不久突然搬走了。”
  窦姀眉一蹙,听他敛了神色继续说道:“后来又追查下去,从一佃户那得了线索。有一日清早,佃户在田间劳作,看见他们一家子搭坐牛车,往南边的农田行。那时天刚蒙蒙亮,车上除了一家五口,还有赶牛车的人。那佃户看不太清,依稀看见牛车上还有三个汉子。”
  “派去的人也往南边走了,约莫五里处,正巧发现一村子,遂进入。
  本要找春莺一家,却听那村子的人说,有一户才搬来的人家,据说是主家逃出来的奴隶,前两日因偷了主家的钱财,被主家的人打死了。也去看过,死的人有五口,一对做爹娘的,还有一个女儿和一对双生子。最后村里人给他们卷了几块草皮下葬的。”
  窦姀听完,触目惊心。只觉身子忽重忽轻,扶着靠椅缓慢坐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些没籍贯,只有一身文书的奴隶,要打要罚都随主子。即便官府查到了,只要编个偷窃伤人,或是奸|淫主母的罪名,就能谒杀,赔些牲口的钱财。”窦平宴说完,却看向她:“那人心思细密,又做得干净,把村子搜罗一遍都没蛛丝马迹。”
  窦姀缄默少焉,这人真是心歹。
  她在这个家住了十几年,竟不知有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设个局,引云筝与她相争罢了。可为了掩住自己,竟能下手杀掉这么多人,奴才的命在人家眼里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