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美人中毒,而陛下日夜守在身侧的消息不胫而走, 宫里的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显然这一切变幻实在太快,让他们都有些分辨不清楚形势了。
没人能想得通为何前几日陛下还与承阳殿的容美人如胶似漆的,今日却将容美人舍下一副对敏美人深情不移的样子。
只知道如今陛下因为敏美人中毒之事大发雷霆,下了命令说要将这事彻查,满宫之中人人皆是小心惶恐的, 生怕被牵扯进这件事之中。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乐容对此事关注颇多,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一听说长星竟不曾因为中毒而丢了命,心里一慌,又不觉绞紧了手中锦帕, 脸色难看道:“那毒的毒性那样烈,怎么偏偏还留了她一条命?”
又叹息道:“陛下如今正在细查, 若是查到我头上,他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文冬见她如此忧心,便安慰道:“此番的事娘娘做得如此谨慎, 沈嬷嬷与王公公也都已经出宫去, 就算陛下真的查到他们, 想找到他们也得费一番心思, 到时候长秋殿里的那位恐怕早就没了生息,哪里能熬得了这么久?”
文冬这几句宽慰的话并未让乐容神色缓和,反而让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文冬道:“文琴呢,她可是动手的人,得将她盯紧了,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文冬见乐容着急,也不敢多言,连声应下,正要转身出去安排人盯着文琴,又听乐容突然叫住她道:“不行,你还是将文琴带到我身边来,就让她在我身边伺候我才能安心。”
文冬又只能应了个“是”。
而此时的文琴也确实因为最近的事焦头烂额。
她是怎么得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当初听了乐容的命令给长星下毒时,她心里其实也有过迟疑,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害人的事。
可她眼睁睁看着从前在长秋殿一块儿做事的宫人个个都被调遣去了别处,还留在这儿的也是用尽了各种法子想走,她进宫时间虽然不长,可也明白跟对主子是多么重要的事。
跟了个得宠的主子,不仅平日里随随便便就能得了赏赐,在其他宫人面前也都是高人一等的,同样是奴才,可却又是不一样的。
从前长秋殿风光,她也是把攒下的银子全都塞了出去才得了进来做事的机会,没料想这好处还不曾捞着多少,眼见着长秋殿就落魄了。
现在那承阳殿的主子才是最得宠的,她自然也想被调到承阳殿去,只可惜却真的拿不出银子来了。
便是在这种时候,乐容找上了她,许诺只要她将那毒添到长星往日的饭食里,那便给她来承阳殿当差的机会。
文琴本来担心出事,可乐容却劝道:“不管这长秋殿的主子从前怎么得宠,如今却只是个无人在意的,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办,我已经买通了人,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这事糊弄过去,没人会去细究。”
文琴听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到底没抵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乐容也确实提前将这事安排好了,就连太医院里,都被她用银子买通了两位太医。
若是当日绿玉不是去见了周景和,而是去了太医院,那在其他太医迟疑不愿去长秋殿的时候,这两位被乐容买通的太医便会主动去往长秋殿,到那时候,长星就算还活着,也会死在这两位太医的手中。
等人咽了气,再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了。
不过是个失了宠的美人罢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乐容是这样想的,文琴是这样想的,就连那两位被买通的太医也是这样想的。
可哪里料到事情却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最近宫中的人都在议论着长秋殿的事儿,都在说陛下应当是铁了心的要将背后的人揪出来了。
文琴每每听着那些人说起此事,心头就越发不安,做事也是魂不守舍的,甚至连夜里都在做噩梦。
连续被折磨了几日之后,她也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浑浑噩噩的想了一个早上,她终于打定主意想问着不如索性去想陛下告发。
她难得思绪清明,心里道:“我并非是主谋,而是听了容美人的命令行事,若我能向陛下坦白,那陛下说不定还能留我一条性命,总好过来日陛下查明真相,随手发落了我要好些,况且这夜夜煎熬的日子,我也实在过不下去了。”
她想明白这些,心里反而轻松了几分,也不再迟疑,出了承阳殿便往长秋殿方向去了。
这个时辰,陛下在长秋殿陪着昏迷不醒的敏美人。
可她还不走到长秋殿,就被一脸气急的文冬揪住衣袖,“文琴,你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要去你旧主那儿?”
文琴一扭头见了来人是文冬,顿时被唬了一跳,她有些做贼心虚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然后才勉强挤出笑意道:“怎么会,文冬姐姐这可是误会我了。”
“是么?”文冬闻言冷笑,“罢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美人正在承阳殿里头等你了,快些同我过去吧。”
文琴一听这话,额头的冷汗已是淌了下来,她小心问道:“文冬姐姐,美人可有说这会儿让我过去是又什么事儿吗?”
这紧要时候,她想到要去见容美人心里就止不住恐惧,更别说方才她有心想去告发还被这文冬抓了个正着。
文冬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耐烦道:“美人要见你是什么缘由你心里还不明白吗?赶快走吧,别让美人等久了。”
说着,便要拉着文琴往回走。
可文冬越是这样,文琴的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去见了容美人,可能就不会有活着离开的时候了。
毕竟那容美人心狠手辣,她若是知晓了自己有告发的心思,肯定会将自己当作祸患来看,想私底下将自己了结也并不无可能。
她这些日子本就备受煎熬,如今遇上文冬这样一闹,心里更是慌乱,也顾不得细想,竟是直接一把将文冬的手甩开就要跑。
文冬也未曾料想她竟会有如此举动,反应过来之后也怕出了岔子,连忙追上去道:“你这是做什么,赶快同我回去见美人。”
文琴见文冬追上来,心里越发害怕,只顾仿佛没命了的跑。
承阳殿与长秋殿这两处宫室或许因为敏美人和容美人这两位主子的缘故修缮得很是美观,可并不妨碍这两处宫室修在了偏僻之处。
再往边上走一走便能见到杂草丛生的废弃宫室,也无人去看顾。
文琴慌不择路的跑着,最后便是踉跄着跑到了一处废弃宫室之中,文冬也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却又不能就此放过了文琴。
文琴的举动本就很不对劲,若是真让她就这样走了,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两人着一前一后追赶着,文琴大约实在是累极了,便停下脚步想与文冬说些什么,可没想到她脚步一停,身子却没站稳,竟是一个踉跄摔进了枯井里。
这事发生得突然,文冬也下意识冲过去想将人拉住,可不想却还是晚了半步,那枯井早已干涸,文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摔死在了里边。
文冬见人已经死在了里边,也不敢再逗留,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佯装若无其事的离开。
外间冬意骇人,长秋殿里却暖如春日。
这是长星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周景和已经将需要处理的政务尽数搬来了长秋殿,几乎所有时间都与长星呆在一块儿。
他留出了许多空闲的时间,用那些时间陪在长星的身边,默默的与她说一些从前总是埋藏在心里的话。
那些以为永远都不会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
甚至在小心翼翼擦拭着她手腕的时候,还会不知不觉间生出些后悔的情绪来。
或许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始终不曾承认罢了。
这几日他总是想着,倘若那日的重阳宴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从前一样,将宴席上的点心带回来与她一同在月下谈心,那么今日的他们二人,会是如何景况?
倘若他为父皇挡了刀子之后,他身子稍稍恢复,便马上让人去将她带来承文殿,那他们二人,如今又会是何种光景?
哪怕他什么都不曾做,就只是在她想方设法来见她时,没说出那些伤人之言呢?
她好似真的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可他却没一次珍惜过。
能在长秋殿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人,若不是御膳房的宫人,那便是长秋殿伺候的人了。
若是想将这事尽快查个明白,少不了要从这些人中入手。
于是不仅御膳房能接触到长星膳食的人尽数被抓起来审问,连之前在长秋殿伺候的宫人也无一能躲过去,就算早已被调遣去了别处,也得受这一场审问。
虽然那些个宫人心中会有些不满,可也无法,好在他们确实与这件事无关,负责审问的元尧也不至于冤枉了他们。
只是过往在长秋殿伺候过的那些宫人之中,却有一人怎么得都寻不到踪迹,那人便是已经去承阳殿伺候的文琴。
因为这事,元尧也找承阳殿的人来问过话,承阳殿里伺候的宫人只说这两日都不曾见到文琴,也夜里歇息也不曾见到她,不知人到底去了何处。
听到这儿元尧心中便有了底,知道这个唤做文琴的宫人恐怕身上藏着秘密,于是一边安排人找寻文琴的所在,另一边开始追寻那些药材的来源。
就是那些药材都不过是寻常药材,想要配齐也并非是易事。
太医院的药材每一样都是要登记入册的,谁人取了什么,取了多少,又是用于何处都有记录。
若这药材来源于太医院,那只要将登记的册子拿来一瞧,便就分明了。
若不是太医院的药材,那就只能是从宫外悄悄带进来的。
每日出入宫门的宫人也都有记录,只要一一审查,想要要将源头寻到不会太难。
只是敏美人只能支撑七日,所以元尧这边时间紧急,几乎是片刻也不能耽误。
原本乐容得知文琴一头栽进了那口枯井中,还觉得高兴。
本来这文琴活着也是个麻烦,更别说她竟还生出了去向陛下告发的心思。
可后来见陛下底下的元尧将这事越查越细,竟就要查到自己头上来了,乐容又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不该将那文琴逼得这么急的,若是能让她顶了这桩祸事或许还能将这事了了。”
文冬却看得通透,“多想无益,美人,那文琴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性子,要让她担了这桩祸事可不容易,万一事到临头了她又反悔,将事情和盘托出,岂不更糟?”
文冬这话说得不错,乐容闻言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沉默了一阵后有些烦闷道:“若不是陛下先给了我美人的位置,却又连碰也不愿碰我,我又怎会生出这种心思来?”
“我就是想着,这敏美人正好丢了孩子又失了宠,便是悄无声息的死在长秋殿里也不会有人知晓,她若是死了,陛下的后宫之中不就只剩下我一人,少了这个竞争对手,什么事也都会容易些,况且杀了她,本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才对啊。”
说到这里,乐容心里越发烦躁。
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成的事,现在这后果偏偏让她自己都感觉有些承受不起了。
“美人,事已至此,咱们再想这些也是无用了。”文冬思忖片刻后道:“若实在不成,不如索性逃出宫去,好歹也能有条活路。”
文冬前几日脑中就已经有这念头了,只是那会儿局势好似还没到不能扭转的地步,心里便总还存着侥幸的心思,如今元尧侍卫步步紧逼,可能她们还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能走了。
乐容不曾想文冬竟会开口如此提议,本来她下意识便要拒绝,可话刚到嘴边,却又想起如今局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终于点了头,“你说的有理,我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捞了不少钱财,出宫之后虽然无法再过上宫中这种奢华日子,可至少能活得久些。”
文冬见自己将她说动,又连忙道:“美人要尽快做好安排,这事宜早不宜迟。”
乐容又是点头答应。
她想要逃出宫去当然和当初安排沈嬷嬷与王公公离宫是截然不同的。
沈嬷嬷与王公公二人本就到了宫人该出宫养老的年纪,再过两年便能堂堂正正的出宫去,而乐容不过是将他们二人离宫的时间往前提了提罢了。
负责此事的宫人愿意给当时正得宠的乐容这个面子,这事便就很是容易。
可若是她自己要离宫的话,便只能乔装打扮成寻常宫人的模样,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才能出去。
好在这乐容原先还是绣房的绣娘时,性子便是左右逢源,知道与采买处的宫人交好往后有好处,便经常与他们来往,甚至有好些个宫人都与乐容颇有交情。
此次之事,也就只能让他们帮衬。
事情进行的比乐容想象中还要顺利几分,到了约定的时辰,她便与文冬一道换上了寻常宫人的装扮,带着金银首饰要逃出宫去。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已经被元尧带人拦截了下来。
乐容抬头看见元尧的一瞬,她慌得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这一刻,她便知晓自己做的事应当都被知道了,而再想逃也是不可能了。
而她扭头瞧见那几个采买处的宫人正唯唯诺诺的站在那儿,也瞬间明白为何这回自己求他们办事竟会如此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