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涅对他避无可避,只能敬而远之,她觉得自己命不好,运气更欠佳,还是老老实实活着过日子吧。别回头让主顾家的男女主人撞上,觉得是自己带坏了大少爷。
可偏偏,这运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有钱人家后院失火在任何年代都见怪不怪,连老话都有总结:男人有钱就变坏。
吴老板是越来越有钱,越来越富态,越来越有老板样儿,连养个小老婆这种事,也越来越有恃无恐,终于有一天,吴太太这个正宫大房受不了了,来了一趟大闹天宫。
闹完之后,夫妻两人撕破脸皮家庭眼看着分崩析离,吴太太瞧见围着小保姆团团转的儿子,恍然狐狸精果然都是从小养成的——家外头养着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家里她竟然亲自养着一个。
即便在当年的辰涅看来这是个误会,在那时候的吴太太眼中,一切年轻漂亮会讨男人喜欢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吴太太把辰涅赶了出去,连带着在吴家呆了很多年的季伟英一并辞了。
辰涅那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没人要的孤儿一个,季伟英愿意在她艰难的时候收留她,还认作干女儿,实在是天大的恩情,这份恩情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也就算了,不能再牵累,工作赚钱,钱就是尊严,她那时候也不大,但也知道,人不能没了吃饭的钱,更不能没尊严。
但辰涅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大概也是不值钱的,或许,恰恰这不值钱的,如今也是唯一可以用来换钱的。
她平日里冷冷清清半个字都不说,吴太太要辞掉季伟英的时候,却求了许久,尊严踩在脚下面的那种求,哭着求。
吴太太和吴老板吵架的气头上过去,也问了一圈,知道是自己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小保姆根本没怎么样,但看着辰涅的哭求,那因为争吵不甘怒火充斥的心房里,扭曲地生出了几丝无从察觉的快意。
她像一个窥探人心的观察者,问辰涅,你们这些从小就穷的女孩子,接触到了有钱人的生活,不会羡慕嫉妒吗?不会想要抢过来吗?
辰涅懂的,吴太太需要的不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被吴老板的小情妇们挑衅的吴太太,只是需要一个类似狐狸精的女人,当着她的面承认她们的龌龊和羞耻,她想要羞辱的快感。
辰涅太懂了。
她顺从地照做了。
她说:“我特别穷,我想过有钱人的日子,穿好看的裙子漂亮衣服,这些我都没有,我家也没有,但是你们有,我就想争过来抢过来。”
吴太太叫来自己的大儿子,她想要和至亲分享她已然扭曲的内心快感,她想要给那个背叛他的男人的孩子亲眼看看这个“真相”,就好像这样,吴老板就会看到这个“真相”一般。更进一步,又好像,看到了就会回心转意。
这好像一场正义的审判,辰涅说完,吴太太不知透过这些话或者透过辰涅的脸看到了谁,想到了哪个狐狸精,紧跟着说道:“所以,你就用年轻的资本勾引我丈夫对吗?”
辰涅对世态炎凉与叵测人心有些麻木,为了让季伟英能保住工作,她满足了吴太太的幻想需求,她点了点头。
而吴长安,在吴太太分享出的扭曲快意下,他心里有些什么,碎成了齑粉。
辰涅离开原生家庭后,活得最浑浑噩噩的那些年便是被季伟英收养前后的那几年,经历这般放弃尊严的羞辱,普通女孩儿必然会哭成泪人,委屈又难受,但辰涅没有。
她有些麻木,麻木中又庆幸,能保住干妈的工作也挺好,只能怪她自己倒霉吧。
离开吴家,辰涅继续找工作,年纪不大,又没有文凭,能干的也就是服务员之类的。
吴长安却找到她,像过去一次次的纠缠那样,他以前总逗她,但也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言语逾越,然而这一次,他给了辰涅一大把钱。
他轻蔑冷漠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好了。你早说你要钱才跟我,我早就给你了。”
纵然再浑噩,那也是被讨生活的忙碌和苍白颠簸得麻木,但这样的羞辱,无疑是一把利刃,一刀插在心口。
辰涅惊愕睁眼,浑身血液回流,在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中,她突然想起来,她这条命是别人给的,是有个人拼命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山里推出来的。
曾经被呵护珍视的这样一条苟延残喘的薄命,不是用来给别人践踏的!
☆、第44章
厉氏待不下去,吴长安那边也避而不见,陈枫林的那些野心无从安放,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办法找过厉兆,可厉兆给他的依旧是警告,早已不将他当成族中长辈,如此,他只得放低态度联系厉承,厉承倒是给他指了条“明路”——回凉山。
回凉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之后,他就彻底退休了,景区里颐养天年,厉氏和外面那些权利地位相争的花花世界,再与他无关。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他不能接受没有他陈枫林坐镇的厉氏,更不能忍受,厉家兄弟将他甩包袱般无情得丢到一旁!
好在,他手里还有筹码,他拨通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对那头道:“那个女人还在吗?……把上次那个记者的号码发给我。”
厉兆在公司并没有呆多久,不久就带着梁笑笑离开,走前叮嘱厉承,不该心软的时候不必心软,对凉山,他们兄弟两个早没有延续下来的那份义务了,他们做得比厉家任何一个先祖都要做,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这夫妻两前脚一走,辰涅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厉兆便因为一个项目,马不停蹄出差去了。
亲自开车将人送到机场,辰涅由衷的表示:“厉总,一路顺风。”
厉承没急着去换登机牌,抬手去揽她:“我争取早点回来。”
辰涅:“你该早点回来,要不然我这个助理就成了只拿钱不干活儿的闲人了。”
这次的项目厉承身边没带人,只让秦微风后脚把他们项目组的人带上,辰涅这话,无疑是敲打,意思大概是——我都总助了,怎么你出差我不能跟着,我不能跟着你,还不如在秦微风那边跟项目,在他那边这次还能跟着。
厉承恰到好处的感受到了醋意,心中暗笑,只得拿出男人哄女人那套:“我会带礼物回来,想要什么?”
辰涅:“快别,我不缺礼物,就缺男人。”
厉承倒是格外认真的想了想:“倒是可以每天晚上或者凌晨飞回来,第二天赶最早的飞机再过去。”
辰涅本就是随口这么说,见厉承如此认真,当即道:“快算了,我还是要礼物吧,你这样乱来,回头别把我男人弄残废了,我可不要报废品。”
厉承轻轻一笑:“废不了。”
送完厉承,辰涅转头回公司,路上却突然想起某件一直记得却无意间在最近被耽搁下的事。
她想了想,又给公司和厉承分别去了一通电话,前一通请假,后一通用来批假。
厉承在电话里问:“什么事这么急?刚刚没听你说。”
辰涅想了想,没有隐瞒,边开车边如实道:“之前我进大寨的时候,还有其他游客,你还记得其他几个人吗?”
厉承:“有点印象。”
辰涅:“其中一个女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不是中途被气走的那个,也不是和我同屋住的那个,叫郑优,当时她特别急,比所有人都急着进大寨。”
厉承想了想,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女人大致的身影,道:“记得,这个人怎么了?”
辰涅突然想起什么,当即道:“不对,按道理来说,你该知道的比我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航空公司的登机提醒,厉承:“慢慢说,我听着。”
辰涅这才一一道:“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但现在想想,你好像并不清楚。那个郑优,其实也不是游客,那天是去找人的。十年前她妹妹被人拐卖,她找了很长时间,最后找到了凉山,我也是听说的,据说她的行为,当时惊动了你们寨子里的人,这事你清楚吗?”
厉兆的声音很平静:“这件事,我并不清楚。”顿了顿,又道:“景区的事务有专人管理,我一向不太过问,目前为止,也没人和我提过,你继续说那个郑优的事。”
辰涅却在想别的事,沉默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了,只是和你说一下,还有,我们那行人中,有个叫孙戗的,那个胖子是个记者,他现在一直在跟进这件事,也清楚你们凉山的背景,之前我没想起这件事,没来得及和你提,现在你看看,是不是要管一下,别让事情闹大。”
厉承:“我知道了,放心。”又说:“寨子里早年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上山,我也未必很清楚,有些人总要弄点事出来瞒着我,背地里再弄点事。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被买到寨子里,”顿了顿,“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不要管,这些事我来处理。”
辰涅知道厉承是想尽可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和那些不好的事产生瓜葛,但挂了电话,她心里却放不下。
想起郑优,想起她寻找了十年的亲妹,隐约中,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止是这样。
她最终还是联系了孙戗。
孙戗一接电话,听说是她,起先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倒是平静说:“哦,辰涅啊,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怎么想起联系我了。”
辰涅也不拐弯抹角,但说得也不直接,只在电话里道:“有时间吗,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孙戗啧了一声:“辰涅美女,说请教谈不上啊,这样吧,你先回答我个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赴你的饭约。”
辰涅:“好,你问。”
孙戗:“我听说,你现在在厉氏工作是吧?”
辰涅:“是。”
孙戗:“哦,那我知道了,刚好,我也有点事情想请教你,见一见吧。”
吃饭的地点约在厉氏大楼对面的咖啡店,上次和孙小铭一起吃过饭,这次换成了孙戗。
两人都提前到,孙戗没客气,说他请客,点了一堆吃的和咖啡。
点完单,他转眼看看窗外,刚好正对厉氏大楼,翘起脚,朝外一指:“我说辰涅,你怎么又到厉氏来工作了?”
辰涅平静看着她:“有机会,就来了。”
孙戗问:“那天那个男的,我要是没猜错,就是厉承吧?”
辰涅:“你早确认了,干嘛又问。”
孙戗点点头:“是这样,别介意,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做我们这行的,后天形成的好奇心。”
辰涅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但也不急,等上了菜和咖啡,吃了一会儿,才渐渐聊开话题,孙戗却问的多,问他厉氏的工作,厉氏内部的情况,又问,厉氏最近有没有又在凉山景区那边投钱,因为听说梓沅的项目流产了,是否还有其他打算。
辰涅挑能说得说,不能说得就绕过,总是在回答,终于抿了口咖啡,看向孙戗:“我其实约你出来,是有件事,想问一问。”
孙戗拿着刀叉吃牛肉,抬眼:“哦,你问吧。”
辰涅:“郑优的事,我听孙小铭说了。”
孙戗顿了顿,挑眉:“原来是这件事,怎么了?”又说:“还是你的顶头老板知道这件事了,心里心虚,让你先来打探虚实?”
辰涅:“这倒不至于,厉氏要真知道了这件事,你今天见的也不会是我了。”
孙戗放下刀叉,拿纸巾擦嘴,抬眼看对面,叹道:“辰涅,郑优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听孙小铭说了多少,不过我劝你,不要来给厉氏做说客,我做记者这行也很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威胁没受到过,既然我敢跟进,那就说明我不怕,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又继续道:“辰涅,我看人不说特别准,还是能十拿九稳的,你就告诉我,郑优这事,我作为一个记者,知道了,难道就应该不管不顾,任别人死活和我无关?”
辰涅想了想:“我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厉氏的说客,只是想问问郑优的情况。”
孙戗挑眉,试探道:“你这关心有点没道理,如果不是为了厉氏,我还真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特意找我问郑优的事,纯粹好奇心?这我可不相信。”
辰涅知道孙戗有意防她,但她又想,他既然能赴约,必然有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吃饭,那大约,也是想通过她,反过来试探敲打一下厉氏的态度。
他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孙戗在郑优这件事上防心很重,辰涅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多言。
走前,孙戗却叫住她,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孙戗抬眸看对面的厉氏大楼,幽幽道:“辰涅,你也是女孩子,试想一下,郑优的事要是落在你头上,你会怎么办?能怎么办?这世上灰色地带和黑色地带何其多,普通人,穷人,难道活该低人一等,悄无声息就从他们的父母亲人身边消失吗?”
最后的最后,他才主动提到郑优:“郑优找她妹妹十年,如果能还她一个真相和公道,我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辰涅心中有所触动,却还是问:“你确定郑优的妹妹一定和凉山有关?”
孙戗笑了笑,意味深长:“新闻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最后那个真相,能引发社会关注和讨论,才更重要。”
说完,他转身要走,辰涅的声音飘在脑后:“让我见一见郑优。”
孙戗没有回头,摆摆手,又摇了摇头。
辰涅:“那你帮我带句话,就说十年前,我可能见过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