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再不可能有,可老天似乎见到了他诚心赎罪的种种,总算愿意网开一面,萧翊一时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柔又说:“你若没旁的事,明日早些回来。”
说完这话,她忙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梨园巷。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一切合乎情理,她与陆鸣、与谢镜颐也这样说,可为何面对萧翊,这话说出口总觉得古怪。
倒似……一对夫妻间惯常会有的叮嘱。
萧翊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阿柔,我明日一定早些回家!”
他的话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她埋头不敢回眸,快步朝前走,心乱如麻。
一转月,天时逐渐转冷,眼看着霜降将至。
第87章
◎那阿柔你喜不喜欢?◎
乘乘的生辰本在中秋之后, 只因各种缘由往后耽搁许久,方柔问过乘乘的意愿,得知她仍想跟家人一同庆贺,这便作主牵头, 也算几家人凑在一起看个热闹。
剿匪一事说开之后, 谢镜颐对萧翊的态度虽算不上天翻地覆, 但二人已能心平静气地说上一会儿话。
谢镜颐几次想问他武功忽高忽低一事,最后又怕问多错多表错意, 这便按捺住好奇。
因着连同剿匪一事,萧翊与谢镜颐、陆鸣三人来往频密, 期间也没故意隐瞒赵铁云。
赵铁云心中记恨马贼, 得知有次机会, 主动请缨要助李明铮一臂之力。
不过萧翊有所保留,并未与陆鸣明言身份,只说是自家兄弟在官府当差,由此机缘巧合。
谢镜颐心知肚明却不说破,也怕好事人察觉方柔和萧翊过去的纠缠,于她不利。
方柔与陈三娘说过此事, 顺道也征求意见, 因她住的地方并不宽敞, 只怕几家人凑在一起转身也没余地。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将乘乘的生辰挪到她那儿办, 萧翊自然求之不得。
她告别陈三娘,又去敲了柳大娘的家门,应门的竟是柳向婉。
她得知方柔来意, 稍一犹豫, 才黯然道:“先贺乘乘又长大一岁, 只怕这回要拂了你的好意。”
方柔顺口问了句原委,却见柳向婉垂眸一笑:“有人找我二婶说亲,偏巧便说了明晚一块儿吃饭见面。”
方柔一怔,忙笑着说恭喜恭喜。
“怎么先前没听大娘提起?这是好事,先恭喜柳姑娘了!”
柳向婉轻笑:“也就是前几日定下的,是二叔在世时的旧相识,他们全家早年搬去丘城做药材生意,所以这些年来往少了,我先前也没见过。”
方柔笑着颔首:“听着就是门好姻缘,知根知底总归错不了。”
柳向婉面露羞怯,忙说八字没一撇,“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知晓萧大哥眼光高,该要及时止损。”
方柔又是一怔,没料到柳向婉竟会忽然与她说起萧翊,更直白坦然地将心事和盘托出。
“方娘子,你与萧大哥很般配,不是么?”柳向婉朝她眨眨眼,忽而掩嘴笑起来。
“没有的事。”她忙摇了摇头,又抿嘴笑,“明日盼着你有好消息!”
她没再跟柳向婉纠缠这话题,彼此交托了祝福,就此分别。
当夜,乘乘得知了安排,兴奋得深夜不眠,在床上跟煎鱼那般翻来覆去,掰着手指说期待,吵得方柔也睡不踏实。
翌日一早,方柔送乘乘去书院,顺道采买食材,再去了食楼帮忙,过了午饭的点才回梨园巷。
陈三娘与她搭手在院里处理食材,过不久沈映萝也提前打烊来帮忙。
三个女人坐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方柔本还以为柳向婉被人说亲一事尚很低调,没料到她还没主动说,陈三娘已煞有介事地跟沈映萝八卦起来。
“说是丘城韩记药材铺的少东家呢!我先前摔伤了腰,有几味药宁江买不着,大夫叫我去丘城补齐,碰巧见过一面,生得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气,与柳姑娘瞧着倒相配。”
沈映萝附和道:“我觉得此事能成,韩大夫早年还出诊的,在丘城名声好。”
陈三娘诧异:“原来沈娘子原先在丘城谋生?怎么……”
沈映萝忙道:“省城生意难做呀!宁江生活惬意,日子也舒心些。”
方柔一直默默听,见沈映萝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嘴边隐笑。
不料陈三娘忽然道:“你们瞧瞧,柳姑娘后来居上,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阿柔,你又作何打算呀?”
她这一问令方柔猝不及防,手里的活儿顿了顿,才道:“什么打算?”
陈三娘揶揄她:“咱们仨都是自家姐妹,别怕羞!我问的是阿翊跟你的好事儿!”
方柔忙摇头,刚想解释,不料她继续道:“别说我和云哥,就连你阿嫂也瞧出来了——”她转头看向沈映萝,挤眉弄眼,“对吧,沈娘子?”
沈映萝面色沉静:“我嘛,倒是无所谓,一切只看我家小小喜欢。”
她说这话时毫无阴阳怪气的深意,只静静瞥了眼方柔,反倒叫方柔心底暗生古怪。
陈三娘来劲了,“那阿柔你喜不喜欢?”
方柔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起我了?我与乘乘过得很好,不再想这些。”
陈三娘只说:“若是喜欢,开始一段新感情倒无妨。若不喜欢,也不必勉强。”
方柔下意识望了她一眼,本还以为她要强拉鸳鸯谱,不料她只让她由本心行事,一如她从来所求。
若是喜欢……她心有惴惴。
临近傍晚,萧翊三人从镖局一同结伴归来,他们进门时有说有笑,瞧着像是相识相知多年的好兄弟那般。
赵铁云率先开口解释,陆鸣还有些琐事,慢一步携家前来。
随即进屋放下了佩刀,又折返到院子问陈三娘需不需要搭把手。
谢镜颐则大喇喇地搬了张板凳,默默坐在沈映萝身旁接过一把豆角摘段。
方柔正巧站起身,捧着一摞甜柿,萧翊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她抓着竹篮没松动,抬眸瞥了他一眼,声音很低:“我自己来就好。”
萧翊的态度不容拒绝,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她逐渐松了五指,他轻笑:“拿去冲水么?”
方柔点点头,“拿盐巴搓一搓。”
她说完,放不下心,还是跟着萧翊走到水井旁,手里捧着盐罐递过去。
萧翊的五指修长如玉,握着金澄澄的柿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他是晒不黑的体质,哪怕这些年在外奔波,也不见风霜摧残。
方柔静静地望着他干活,他如今穿着常服,跟普通百姓无异,除了眉宇间那丝缕岁月淬炼的沉稳,面目一如玉山照人,留有少年意气。
她不由在想,若他不是宁王该多好,若当年她没跟他去京都,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或许能一生记得他带来的美好。
方柔一时出神,直到萧翊站到面前,俯身凝视她,“阿柔,你在想什么?”
她一怔,忙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个柿子,递给萧翊:“尝尝吧?很甜的。”
萧翊伸手接过,笑着抛起柿子,又伸手接稳,“我剥给你吃。”
方柔难得没说拒绝的话。
她接过竹篮,把柿子放到院里摆好的那张圆桌上。
乘乘去了书院,放课后便跟陆绵一同回了镖局,晚些一齐到。
今日本也是她生辰,方柔不愿多管,由她开心便好。
天际擦黑,沈映萝和陈三娘今夜下厨,方柔当帮手。
三个大男人坐在院里闲谈。
谢镜颐剥着瓜子,赵铁云不住给他俩添茶。
萧翊忽然道:“李明铮已调查清楚,马贼搜刮的钱银三分,马贼自得四份,穆氏得其二,余下那四份就分散给丘城各级官差。”
他顿了顿,“近来那伙马贼的胃口越来越大,据说颂余也出力开始围剿,他们日子不好过,马贼刀尖舔血死伤多,自然怨言多,妄图多得两份,如此一来必然要另外两方退让。”
谢镜颐皱眉道:“所以那马贼当日前去穆府,就是为了分赃不均一事?”
萧翊点点头:“应当不错。”
赵铁云叹了口热茶,啧啧感叹:“阿翊杀了那马贼,正巧将屎盆子扣在穆老爷头上,这下他们三方猜忌对方,联盟越发不稳固!”
萧翊轻笑:“这只是其一,真正让他们起内讧的到底还是利益不均。马贼之后还有幕后指使,那人必然不满足于区区四份赃款。”
谢镜颐插话:“说来也怪,那人既然不敢露面,又如何驱使官差和穆氏为他所用?”
萧翊不语,深望了谢镜颐一眼,眸色如墨。
赵铁云对此猜测不透,索性不好奇,转问道:“阿翊,既然官差中有马贼的眼线,那咱们这次行动该如何部署?”
说罢,他狐疑地扫过二人,面露担忧,显然担心人手不足。
萧翊挑了挑嘴角:“云兄放心,先前李监军不便明言,只怕走漏风声。这回剿匪由云尉营出人马,镖局只作策应。”
谢镜颐特地瞥了他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云尉营三字,不由眉头深皱。
萧翊自然知晓谢镜颐的心思,他微微敛眸,只当不察。
赵铁云却欣喜道:“竟有云尉营出动!”他脸色稍宽,笑了笑,“早几年我刚从老家来西北找活儿,就听说云尉营有位裴大将军骁勇善战深得人心,后来好似卷入太傅谋逆案被处死,实在唏嘘!”
他这话说得轻巧自在,座上两人却都默契地停了动作。
萧翊若不是太了解赵铁云此人心宽口直,甚至会以为他在有意套话。
他举着茶杯,斜眸睨了赵铁云一眼,很快回转视线,正巧与谢镜颐目光相接。
他冷着脸,那眼神像要将萧翊吃了似得。
过了会儿,他才沉声道:“裴将军忠肝义胆,只可惜被奸人陷害。他那样的人品,怎会谋逆?”
赵铁云又叹:“也对,必然是被冤枉。否则皇上怎会下旨追封他为骠骑大将军?我上回听陆镖头说,朝廷还在他老家立了个将军庙……”
他正说着,陈三娘的身影出现在厨房外,一招手:“云哥,来搭把手端菜!”
他哎了一声,几步朝陈三娘走去,接下来的话便就此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