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石被怀里的东西硌得慌,忙将那些地契银票和钥匙全都掏出来给他:“簌簌说这是你的东西。”
折竹轻抬眼帘,神光一滞,红润的唇微抿。
“折竹公子?”梦石见他久无反应,便唤了一声。
“她让你还我?”
折竹的声线冷淡,然而那般沉静的眸子里却仍泄露一分不安与失落。
“她身边没有可信之人,纯灵宫到处都是荣王妃的耳目,她怕自己保不住你的这些东西。”
梦石如实说道。
只这么一句话,少年紧绷的心绪好似被无声地安抚下来,他审视梦石一眼,心知商绒绝不会将他的匣子交给梦石。
梦石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接了过去,便又去看他身旁的那个大包袱:“这些东西……”
“给她买的。”
折竹将包袱摊开来,里头几乎有各式各样的玩意,什么小陀螺,竹蜻蜓,木雕彩绘的小狗小猫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些糕饼糖丸,胭脂妆粉。
“……这陀螺怎么买了五个?”
梦石数了数。
“颜色不一样,不知道她喜欢哪个。”
折竹懒懒地答。
“你们两个,”梦石忍不住低笑一声,“什么都能想到一处去。”
折竹闻言,奇怪地瞥他。
梦石将放在一旁的八宝盒拿来递给他,“她也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要我带给你,但我也不方便拿,只带了这盒糕饼给你。”
折竹接来,打开盖子便捏起一块花瓣状的糕饼咬了一口。
宫中的糕饼与宫外的糕饼自然是各有各的不同,这盒子里的,都是折竹在纯灵宫中最喜欢吃的。
“你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进去,吃食倒是可以拿一些。”在其中拿了些油纸包,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但他才拿起来,却被折竹夺了过去,梦石正不明所以,见他在里面翻找出来另一个油纸包递来。
梦石愣愣地接过。
“她最喜欢这个蜜糖糕饼。”
折竹说。
梦石没见他打开过油纸包,怎么他却能从中准确地找出哪一包是蜜糖的,但梦石还是接了过来。
折竹摸了摸放在八宝盒中的纸蝴蝶,却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问他:“她有没有哭?”
冷不丁地听少年这么一问,梦石一顿,随即摇头:“没有。”
马车内一时寂静下来,折竹倚靠车壁,将糕饼喂进嘴里,强烈的日光时不时地钻入帘内,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白皙无暇的侧脸。
卧蚕的弧度稍深,眼尾的小痣生动。
“那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碾碎在风里。
第74章 好想他
鹤紫将一碗冰镇莲子羹送到公主案前, 她只略略瞧了一眼纸上铺陈的山水墨色,也不敢说些什么,躬着身退出殿外。
“这都连着好几日了, 公主不说话, 也不肯见大真人遣来的道士,”殿外的宫娥压低声音与身边人道,“你们说,我们会不会……”
她眉眼哀愁,后半句话在鹤紫走出来后便淹没于喉咙。
“鹤紫姐姐。”
几名宫娥齐声唤她, 每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几分担忧。
自蕴宜大公主在摘星台大殿撞柱而亡后,有关证心楼的风言风语便在禁宫中隐秘地流传起来, 她们也听说过自明月公主进宫后便一直贴身服侍她的那三名宫娥, 听说,她们都是代公主受罚而死。
“主子的事岂是你们妄议的?”
鹤紫心中也乱,她低声斥了她们一句, 又侧过脸去看背对着殿门坐在书案前认真作画的公主, 青莲色绫罗衫裙堆叠在藤席上, 挡住她身下的蒲团, 裙袂的边缘隐约透出绣鞋上圆润泛光的珍珠。
她安安静静的, 微垂着头, 盯着案上的画卷在看, 乌黑发髻间的步摇轻轻摇晃, 影子投在她的侧脸。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殿外的声音。
鹤紫知道公主虽什么也不说, 但这几日, 她已感觉得到公主与她之间是彻底地生分了。
强压下心底又是酸涩又是失落的情绪, 鹤紫正要唤人去给公主备些水果, 却见常伴御前的宦官德宝领着一行人来了。
“德宝公公。”
鹤紫连忙俯身。
德宝点了点头, 走上阶,只立在门外瞧见里头的公主在案前握笔,他便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圣上口谕,请公主去含章殿。”
商绒握在手中的毛笔一顿。
德宝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听见公主有动静,他便试探着再唤一声:“公主?”
“知道了。”
商绒搁了笔,轻声应。
纵然早知自己如此懈怠,皇伯父必会不满,但一想到要去含章殿见他,商绒心中还是有压不住的不安。
出了纯灵宫,穿过长长的宫巷,商绒袖间交握的双手已满是汗意,她静默地跟着宦官德宝走在朱红宫廊上,底下泠泠的水声是这般酷热的午后唯一清凉的声响。
鹤紫等人垂首跟在商绒身后,目不斜视。
转角的宫廊底下的景观石被渠中水冲刷得很湿润,草木嫩绿,艳丽的花丛中也不知是什么在叫个不停,几名宫人正拿着网兜在底下清理那些扰人清净的虫子。
商绒随意瞧了一眼,然而目光上移,她却蓦地看见对面廊上立着的一个人。
那老者须发皆白,笑眯眯的,正饶有兴致地在瞧底下那些宫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公主?”
德宝回头,见她立在那儿不动了,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对面那老者,德宝便回过头来对她笑道:“岑老先生今日早早地便入宫来了,陛下还与他下了几局棋,还要留他在宫中用晚膳。”
他躬着身走近商绒,低声道:“奴才听闻,陛下有意让岑老先生来做您的老师。”
老师?
商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她再将视线挪回对面去,那老者已朝她看了过来,两方视线一触,他朝她露出来一个慈和的笑容。
“德宝公公,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
商绒说着,便提起裙摆朝对面跑去。
日光大片地越过栏杆铺陈于宫廊之上,老者衣袍严整,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他始终温和地注视着那个朝他跑来的小姑娘,直至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才笑着开口:“当日蜀青一别,未料我与公主竟还有再见之日。”
“晴山先生。”
商绒喘着气,仍觉不可思议,“您……怎么会来?”
“我该来。”
岑照的笑意收敛几分,神情颇添几分复杂,“那时不知公主身份,是我未能将公主赠予的那幅画藏好,才阴差阳错造成如今这般局面。”
商绒此时方才恍悟,原来凌霄卫之所以能那么准确地找到她,是因为她留给晴山先生的那幅图。
“与先生何干?”
她摇头,不过都是她亲手做下的因果。
“听说,皇伯父要先生做我的老师?”
她思及方才德宝所说的话,又问。
“是我请的旨,陛下的确应允了。”
岑照眉眼含笑。
商绒先是一怔,随即又道:“先生何必?这里,您是待不自在的。”
“昔年荣王府中我与公主只有匆匆一面,此后辞官归乡数年不入玉京,”岑照徐徐一叹,“我也以为,此生应该是再不会回来了。”
那时商绒还在证心楼中,一日却得淳圣帝口谕,准许她回荣王府探望。
她去时,正逢岑照与荣王在书房内争吵,更亲眼得见荣王服下寒食散后的癫狂之状。
后来她才明白,
淳圣帝是故意的。
恩准她回荣王府探望并不是因为他的仁慈,而是要她亲眼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王到底有多疯魔不堪。
“但人生在世,哪有绝对,我如今回来也是自己情愿的。”
岑照的声音唤回商绒的神思。
她复而抬眼,掩不住诧异之色。
“我拖着这把老骨头来玉京原本只是想再见公主一面,只当是为了那幅图,”廊下还有宫人在,岑照压低了声音,“但有人与我说,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为我与公主没有师徒的缘分,却不想,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
岑照心中百味杂陈,当年他若不辞官,那么教导这位公主的便不会是凌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离玉京,却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来做你的老师。”
他的眼眶有些热,说着便俯身拱手:“是我对不住公主。”
“晴山先生别这么说。”
商绒忙扶住他的手臂,摇头:“您只是做了您自己的选择,我最初期盼您来做我的老师,是因您是唯一一个不与我父王划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
“后来读您的诗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见您一面,我已觉得很好很好了。”
“那么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师,公主可是不愿?”
岑照故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