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边说着边挥着大手,“权贵们自然是不愿意瞧见这幅景象的,可为何镇不住这笑声?只因处在贱籍的人太多了……”
柳安慢慢抬头看向崔远,心中不解,他既然是窥见过天光的,为何没有成为真正的一代名相,让更多的人窥见天光?
“此后,没人想到臣会在朝中步步高升,一直走到了陛下您的身边。可臣万万没想到,处处要被他卢征压着一头!无论……无论我二人有何分歧,陛下永远是站在卢征处,这究竟是为什么!!!”崔远高声质问。
柳安也顺着崔远的目光到了陛下身上,只见龙椅上快要睡去一般的人像是梦醒了一般。
皇上努力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瞧了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马上跑到了陛下的身侧,将茶水递到陛下嘴边。待小太监的手离开,陛下的唇边才湿润了些。
“崔相。”陛下的声音中再没有醇厚感,似乎他连回光返照的日子都不会有了,随时能咽气一般。
柳安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理解,崔远此刻为何能生出仍抱有期望的眼神。
“咳咳。”陛下咳嗽了两声,小太监又忙过去用帕子接着。
柳安心口像是无数个蚂蚁在啄食一般,他对于陛下可能说出的话,好奇的很。而一旁的崔远,也是紧张的吞了口水。
小太监再次离开,陛下才道:“先帝废除贱籍,是卢征上谏的。”
登时,柳安心中一颤,而他身边的崔远死死睁大了双眼。
这话在崔远耳中像是巨雷一般,忽然炸响!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最后步子是稳了下来,但身子还在前后摇晃。
什么?
卢……卢征上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崔远苦笑,他这一生的开端,他以为是上苍的眷顾啊!!!
为何这一切要和卢征有关呢?
原来,原来这一辈子,就如此了吗?
“哈哈哈哈。”崔远苦笑着背过身去,他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借着卢征的光走到了今日,亲手杀了那个曾让他窥见天光的人。
皇上长叹一声,“爱卿,你想要的太多了。”
“陛下呢?”崔远忽然回过头,“陛下何曾不是?”
“所以朕什么都没有了。”
……
今日本是要考皇子们的策论,但始终不见三皇子人来。
若是旁时,已经有人去请了,但今日却无人敢去。
一处卧房中,三皇子的门紧紧闭着。外面站着一群焦头烂额的太监。
“眼看就要误了时辰,三皇子怎么还不出来?”
“哎,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三皇子?”
“不会。”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这群人后面响起,“前朝的事,同皇子们素来没什么关系。但三皇子今日若是不参加策论,必然会遭受影响。”
“少傅。”太监们见到孙少傅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孙少傅绕过人群,重重捶响门,“三皇子,快随老夫过去!”
平日温和的人极少有这样粗狂的声音,而这声音层层穿过,到了三皇子耳中。
“哗啦~”一声,他手中的十八子断了……
他难掩心中慌乱,少傅的话他都听见了,但他清楚,即便是左相的事牵连不到自己,也再不会有人愿意扶持自己登基……
“三皇子,这件事并非没有解决之策!”孙少傅的声音还在响起。
三皇子?是啊,自己可是父皇最年长的皇子。
十八颗珠子落在地上,眼瞧着细长的线系在身上。他蜷缩成一团,躺了下来……
下辈子不生在皇家了。
……
柳安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整片黑夜笼罩着皇城,短短数月带给他的疲惫感,比过去几年还要多。
寒风从身旁吹过,刺骨的冷。柳安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今日崔远从左相的位置上下来,他本应该是开心的。却并未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崔远的一生也好,自己这一生也罢,终其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卢相曾说过,要为了自己活着,后来他将同样的话给了夫人,两人却一起步入了一场漩涡。
等过了这件事,太子登基,定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同夫人过了这余生。随着日子的临近,这愿望越发强烈。
一直到了宵禁,他才回到了府上。
周禾走近道:“丞相,今日夫人回来了。”
“在哪?”柳安的目光迅速看向卧房处。
“已经回去了。”周禾回。
柳安眉头紧蹙,“这样突然,夫人是为了什么事回来的?”
“左相和岭南。”
“再给岭南去一封书信,你代我写就好。”柳安心口有些压抑,想到今日没能与夫人见上一面便让人觉得愤懑。
“对了,夫人几时来的?可曾碰上长安街上的动乱?”柳安问。
“丞相。”王津快步跑来,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柳安,“这是整理出来的左相的罪证。”
一听到有关左相的事柳安眉头便不自觉蹙了起来,“周禾,派人去趟大理寺,瞧瞧夫人有没有事。”
交代完,他便拿着王津送来的东西回了书房。
这一夜柳安都未曾合眼,他思量着,明日皇宫里来的人不知几时回来,能否来得及去见见左相?
柳安从未如此肯定过,陛下的日子要到头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确实先听到了宫里的死讯,却不是陛下。
第109章 一零九
三皇子的死讯和左相倒台这一消息比起来, 寻常的不能再寻常。
朝中那些开始担忧自己前程的大人们,几乎没有一个是因为三皇子的离世,他们愿意扶持三皇子只不过因为他背靠左相这个大山, 如今左相出了事,三皇子活着或者死了没什么区别。
唯一让人不满的,大概是好好的一盘争斗棋,竟然让左相下成了这般模样。
皇子下葬没有很大的仪式举行, 加上陛下如今的身体,宫中人犹豫了许久,还是皇后娘娘去说了这件事。
除了皇后没人知道皇上的神情, 但大家猜测陛下并不很伤心,皇后娘娘在里面尚未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若是陛下真的难过娘娘定会久留。
宫中只是传出了这件事,并未让任何臣子进宫。
柳安一早起来便准备去大理寺一趟,崔远如今被关在大理寺, 也不必等三司会审,陛下哪日想清楚了,便是崔远的命到头了。
……
寝殿外的御医里里外外跪了几层, 离开不久的皇后再一次回来这里。
她瞧着躺在榻上吊着一口气的皇上, 说不出的情绪往外涌着。如今病榻上的人, 和她当年见到了像是换了个人。
“陛下,您是要说什么?”皇后瞧见他张了张嘴,赶快让人将他扶了起来。
皇上依靠在榻上, 抿了两口太监递过来的水。递了个眼神给皇后,皇后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们都出去吧, 有本宫陪着皇上。”她淡淡一声,房中所有的奴仆弯着腰从此处离开。
整个房中只剩下皇后和皇上两人。
皇上想要握住皇后的手, 却没有什么力气。皇后只好反握着他的手。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人,皇后没有问,便知道陛下心中的担心是什么。
“陛下。”皇后淡淡开了口,“您是有些害怕?”她试探着问。
她没有奢望皇上能承认,让一个骄傲了一生的国君承认自己害怕死亡,到底是有些丢人的。在看到皇上点头的一瞬间,皇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眉头微蹙,“臣妾陪在您的身边。”
瞧着他恐惧的像个孩子一般,皇后突然笑了。多年前,她来到宫中,是人群中最靠后的一个小姑娘。圣颜威严,就连瞧上一眼也让她觉得骇人。
“陛下若是心中不踏实,臣妾同您说说话吧。”皇后柔声道,她这一生可谓是没什么优势的,唯有在音色上柔的很,却也不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曲子。
那是先皇后刚离开的时候,陛下白日里处理政务,一到了夜里便一人蜷缩在一处,灯盏都不会亮起。
身为皇后,她自然要过去守着。每日陛下都要听她讲过去的一些事,无论什么事。
皇上的双眼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少了几分恐慌。她知道,还是有些效果的。
“陛下,臣妾在豆蔻之年入宫,我们唯一的孩子在过了豆蔻之后出宫。那日臣妾还在想,这一生未曾给陛下诞下皇子,但有一个公主也是极好的。先帝告诉臣妾的父亲,日后必有一位女儿要入宫的,臣妾从出生那日起,便是这位女儿了。入宫前,臣妾同许多女子一样,连府上的门都未曾出过,就连上元节的灯都只能在府上抬头,祈望有烟火可见。”
“臣妾站在人群的后面,来到许多人都想瞧见的皇宫里,抬头瞧见了陛下。那是何等威严,以至于臣妾第一次侍寝时乱了分寸。陛下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了。臣妾哭了半宿,老嬷嬷说陛下不像瞧起来这般严厉。或许是觉得臣妾哭的伤心,老嬷嬷开始讲陛下同皇后的事,说陛下您在哪里多么温和。”
说着,皇后停了下来,她心中像是被刺扎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卢依的面孔。
“后来……后来便是先皇后,陛下不只是温和了,还有常人从未见过的模样。也就是那时候臣妾才知道,陛下原来可以待一个女子这样好,渐渐的也没有了多少恐慌。再后来,陛下又变得严肃起来,唯有在臣妾面前,像个受伤的孩子。臣妾想,这才是妻子的意义吧。”
“陛下知道吗,臣妾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成为大雍的皇后。”她的泪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皇上身上。夫妻多年,丝毫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自己这一生都同面前这个男人牵绊着,如今他要走了,似乎要同过去的日子做个告别。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皇上,嘴角努力扬起,“陛下这一辈子已经为大雍操心够了。”
皇上微微睁开眼,双目有些虔诚的看着自己,她知道,这就是心宽了。
“恩……恩德。”皇上从口中艰难说出两个字。
皇后心中一紧,没想到最后时刻,皇上想到的竟然是孙恩德。
“臣妾去给皇上唤来。”她放下皇上的手,脚步有些快,谁知道陛下还剩几口气。
房门没有关着,她刚走到门前,便瞧见孙恩德站在前面,对上眸子的一瞬间,她道:“孙恩德,陛下宣你进来。”
“是。”孙恩德颔首,也是快着步子走了过来。
在孙恩德进来后,还是站在她身侧,她侧头瞧了孙恩德一眼,“你自己过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