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
佟氏便没了负担,笑道:“府里倒是有个叫季伯的老仆,从小就照顾亡夫,对他知根知底,早年的事妾身还真不熟悉,便也只有他知道了。”
叶白汀眸色微动:“这位季伯身体可硬朗,如今可还在府中?”
“身体似乎还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前两年放回家容养,应该是在城东……”佟氏捧着茶,“少爷追问此事,可是需要问话?若如此,妾身可——”
叶白汀摇头:“方才只是闲聊,也是过府之时,想起往事,心中有些怅惘,说案子吧,那日宫宴上,你曾与韩宁侯夫人发生口角,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
佟氏垂眸:“……可怜人吧。”
可怜?
叶白汀看着她:“以侯夫人身份地位,财产权势,似乎放在哪里,都不会被人叹‘可怜’?”
“怎么不可怜?”佟氏嘴角微掀,似有讽刺,“死了男人,受人摆布,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章程的,不得自由。哪怕丈夫未死前,也从未被重视过,财产权势,她能用的,能倚仗的,又有几分?”
叶白汀便明白,佟氏的这句可怜,叹的不只是单氏,讽刺的也不只是单氏,像是物伤其类,在影射自身。
他沉吟片刻,又问:“刑大人……可是对你不够体贴?”
“谈不上什么体贴不体贴,结为夫妻,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佟氏睫羽微垂,静的很,“想太多就没意思了,都是自己受伤,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一样。”
叶白汀:“你知道他在外面有相好。”
佟氏眼梢微挑:“那可是不少,来来去去的,今天新鲜这个,明天瞧上那个,也没个定性,也不往家里抬人,妾身这个主母,都没办法同他吵,也没办法威风八面的收拾后院,叫外头的瞧瞧我的本事……没意思的很。”
“他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从成亲时就是?”
“从成亲时就是。不过那时我尚天真,不知这许多,后来一颗心才慢慢磨凉的。”
“二十四年前,你随他在江南为官,先帝下江南,他承办了很多事,几乎是先帝面前最红的人。”
“是。”
“夫人可知道,刑大人和当时的宫女尹梦秋,有私情?”
佟氏指尖一颤:“妾身不……”
叶白汀却已经看到她的反应:“夫人可别说自己不知道,有些事,是经不起查的。”
良久,佟氏才叹了一句:“我知你们锦衣卫有本事……可知道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子死了,尹梦秋自己估计早也就忘了,我也不想记得,徒增烦恼,再言有什么用?”
“我与夫人并不熟识,但仅此次交谈,就知夫人心思通透,是个明白人——当真不知这条线索于案件非常重要?”
叶白汀盯着佟氏:“不,你懂,你故意不说,应该不是想帮尹梦秋减轻嫌疑吧,她和你丈夫有染,你却不恨她,还要保护她?”
“怎么可能?她想的美!我只是觉得这件事……”
佟氏略快的语速突然顿住,看了眼叶白汀,不再说话。
叶白汀知道,这是碰到她的敏感问题了,没想到这次来,还有这个收获,不过没关系,这个不说,你总有要说的。
“他二人当年的事,说说吧。”
佟氏刚才那个停顿,已经算不给锦衣卫面子了,对方再问别的,她虽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也不好不言。
“宫里规矩多严,你是知道的,外子早先在京城皇宫,就曾见过尹梦秋,但不管他有没有想法,都够不着,也是到江南行宫后,因他里里外外跑动打点,接触多了,才……”
那时间上可能晚那么一两个月?
叶白汀迅速在心里计算着女人怀孕周期,一边问:“他二人可曾有过周公之事?”
佟氏差点忍不住冷笑:“既然相好,这种事自然水到渠成,难不成幽会只说说话么?”
叶白汀盯着她的表情,又问:“那她们可曾有过,珠胎暗结?”
佟氏手一撤,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还好茶水刚刚已经被她喝的只剩个底,并没有造成太多脏污,赶紧扶起来……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他疯了还是那尹梦秋疯了,这是祸乱宫闱,被皇上知道了,是要抄家灭族的!”
……
青州内岸,船坞。
四下灯火通明,一船一船的人,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卸货箱,移船位,有些箱子封的很严实,有些箱子则需要打开抽检,木头箱盖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东西锋利幽冷,月下泛着寒光,俱都是杀人利器。
不停有人辨不清楚路,询问队伍前面的黑衣小首领方向,每个人都很忙,移转速度很快。
三皇子搬了把椅子,坐在船楼最高处,俯看底下灯火,似乎很满意,手里拎着一壶酒,喝的只剩小半壶了,待要再饮,手却被按住了。
“你身体要紧,不能再饮了。”
正是江汲洪。
这一次,三皇子却没给他面子,手里提的酒壶没放开,眼梢眯起:“别以为你跟我的时间最久,就可以管束我。”
江汲洪看着他的眼睛,放开了他的手:“臣下不敢。”
二人间气氛沉默片刻,江汲洪也看着底下灯火,箱子兵器摩擦发出的声响并不怎么好听,刺得耳膜有些疼:“虽锦衣卫有些本事,我们也不必这么着急……需得等个好时机。”
三皇子:“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锦衣卫属狼的,闻到味,咬住了,就会不撤嘴,既然在查他,必会追出一个结果,死咬住不放,这一次,大概不是他们死,就是他亡了。
三皇子突然将酒壶摔在地上,眸底阴戾:“是时候定胜负了,我懒的陪他们玩!”
静了片刻,江汲洪才问:“那你打算何时动手?他们办完案子之前,还是之后?”
“当然是之后。”
三皇子猩红舌尖舔过唇畔:“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仇疑青和叶白汀在此道颇有些才能,我也很好奇事情真相,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
“当年局势错综复杂,并不是……”
三皇子却没理江汲洪的话,眼神阴戾执拗:“若是我先动了,这对狗男男没心思破案怎么办,我岂不是永远不能知道真相了?那多可惜,不如我们尽情参加这场盛会,让这个结束更漂亮!”
说着话,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突然笑了,勾勾手指,让江汲洪近前,附耳说了句话。
江汲洪眼睛睁大:“不行!这绝对不可以!”
三皇子瞬间变脸:“搞清楚你的身份,江汲洪,你是谁,我又是谁?我说可以,便可以。”
他理了理衣襟,用最标准,最优雅君子的站姿站定,看向远方,眸底燃着不服输的火焰:“我才是真龙天子,我才该是最后的赢家!”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月色,有些人不知疲倦的忙碌,有些人只忙着发疯,也有些人隐在暗处,制造了别人看不到的凶事。
皇城边,高高宫墙遮掩处,又死了一个人。
第267章 暧昧的死亡地点
京城的夜晚一如既往安静,白昼亦如期来临。
随着天边出现鱼肚白,整座城仿佛被唤醒,百姓房舍升了炊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多起来,包子豆腐脑摊点是人气最高的地方,大家脚步匆匆,或上工,或采办,或进行各种计划中的事。
百姓们开始一天的忙碌,大臣们已然恭候在大殿前,来的早的淡定伫立,来的晚的赶紧理理领口襟角,等待殿前鞭响,天子传召上朝。
时辰催的紧,宇安帝连和皇后温存的时间都没有,差点连腰扣都来不及系好,龙行虎步过来,身后高公公好悬追不上。
“圣上驾到,诸臣进殿——”
朝阳东起,霞光大绽。
外面动听渐小,再无杂乱慌张,一切渐渐恢复往常秩序。
有的地方则不同。
长乐宫外,大宫女急出了汗:“尹女官呢!现在何处,因何这个点了还不到,再晚可就迟了,主子娘娘都要起床了!”
“在催了在催了……”
有机灵的小宫女出主意:“若实在来不及,姐姐,咱们要不要学一学西边,自己来?咱们长乐宫不比别人差什么,短什么,生着火的小厨房,熏衣的香笼,还有那么多香料,东西也算齐,姐姐你多年历练下来,本事也够……”
“这怎么能行!”大宫女面色微怒,“咱们主子娘娘是讲究人,要的花样多,能和那边一样么?那边年纪大了,早不好这些,唯爱佛香果香,咱们主子娘娘鼻子灵,香品雅致但凡减一分,她都能闻出来,除了尹女官,没人能摸准她的脉,你说这话,是想害我进去顶罪么!”
小宫女吓的脸一白:“奴婢没有,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去给我找人!”
大宫女不但催小宫女,还点了几个小太监:“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出去找人!”
一时间,长乐宫的宫人全都调动了起来,一个跟一个的往外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又不敢发出大动醒吵醒了主子娘娘,碎着步,擦着汗,寻找至今不露面的尹梦秋。
前者是主子娘娘,得罪不起,明明改朝换代,她都已经日薄西山了,还攒着先帝圣旨不肯退,就不怕将来皇上不给她留体面,坤宁宫那位主都没这么大脾气,见天要这要那!
后者是女官,年纪也不小了,一步步走到这个地位,按说规矩礼仪都记到骨子里了,怎么敢来迟!她是想凭一己之力,带累所有宫人遭殃么!
到底距离寝殿略远,外面动静吵不醒尤太贵妃,富力行却不能不出来看看。
一出来见殿前干干净净,连个听用的人都没有,瞬间就皱了眉:“出什么事了?”
“回公公话,”大宫女白着脸,把事情说了一遍,“……娘娘今日要穿的衣裳还没熏好,尹女官一直未至。”
富力行挑了眉:“那就去找啊,你在这戳着,就能解决问题了?”
“是,奴婢马上也去!”
一通兵荒马乱,人是找到了,但也的确事出有因,人没法去长乐宫——
尹梦秋死了。
找到她的小太监吓白了脸,屁滚尿流的往回跑,看到禁卫军就嚎,说死人了,有人命,出大事了!
不是他不谨慎,锦衣卫指挥使近来在宫中查案,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能盖得下去的事,他发现了却不说,岂不是有嫌疑?当然得喊出来!
仇疑青一行很快就到了。
禁卫军早早就将现场隔离,保护的很好。
尹梦秋穿着制式女官宫裙,俯趴在地,胳膊前伸,脸侧向外,有几只苍蝇围着在转,身上没有明显血迹,地上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急步走动,或者跑动时,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同时死亡……才会是这样的姿势和状态。
申姜目光滑过现场,挑了眉:“还真是会选地方。”
叶白汀对现场环境很陌生,不过多看几眼,也能知道申姜在想什么了。
宫中出了命案,近来锦衣卫查的很严,指挥使三令五申,禁卫军个个绷紧了精神,宫中巡查都是加强了的,但凡是在宫墙之内,哪怕偏僻一点的地方,也断不可能发生命案,太容易被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万万料不到。
此处已经不能算皇宫了,尸体死亡地点在宫墙之外,可要说完全与皇宫无关,也不合适,因她紧挨着宫墙,不知道从哪个门,怎么偷溜出来的,但明显并没有走很远,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