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清的头枕在他胸膛上,能看得出她努力撑着眼皮,却越发撑不住了。
沈延心焦难耐,不停地在她耳边唤她,想帮她撑过去。
齐先生说过,她这个病若不能及时干预,只会越发严重,如今她见到这样一点血都会晕眩,往后可如何是好。
他再怎么护着她,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
总有他看不见够不到的时候……
第108章 夫君画眉
◎......◎
语清听见沈延唤她, 便在一片黑漫漫的迷雾中嗯嗯地应他。
“你看看我,母亲还等着呢,醒醒看看我……”
沈延觉得她这次与之前不同, 居然还能回应他。他觉得这也许是个希望,便不厌其烦地催促她。
语清觉得很累, 很想就在这迷雾中睡一会,可总有个声音催她起来,跟她说有件了不起的大事还等着她去做。那人似乎很是心焦, 就好像她若不醒, 他便要一直催下去。
她循着那个声音走过去,发现一只脚已经淌进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血河里。
血腥味灌进鼻腔,让她五内一阵翻滚。她很想退回去, 却发现不远处有些光亮, 光亮里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人正坐在太师椅上, 这血河的尽头就在那人脚下。
她想看看那人怎么了,便耐着血气汹涌, 一步步淌过去。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 和煦地笑着招呼她过去。
语清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人高大笔挺, 胡须修剪得极规整, 一张方正的脸上浓眉舒展, 有双漆黑而温和的眸子,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浮起些和缓的皱纹, 让语清觉得很是亲切。
好久没有这样清楚地看到他了……
语清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爹爹……” 她接连唤着那人,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女儿很想您……”
那人被她说得也流出泪来, 却仍是笑着的。
真是令人怀念的笑容。从她记事起,他待她从来都是这样温和慈爱的笑,她做得好的时候,他便这样笑着鼓励她,即便做得不好,他也会这样笑着说“你再试试。”
语清走到他近前,看着他胸上深深插入的那柄匕首。那血河的源头便在此了。
他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呢。
“爹爹,一定很痛吧?……女儿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她嘴角颤抖个不停,渐渐地已经说不清楚话。
父亲见她哭,蹙着双眉关切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语清走到他身前,拢住他宽厚的肩膀,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泪水顺着眼角不住地淌下来,她抿着唇,呜呜地哭了许久。
直到觉出一只温热的大手帮他轻轻地拭去泪水。
她以为是父亲,睁开眼才发现她半躺在沈延的怀里。
她扶着他的肩膀坐起身来,直愣愣地瞧着他。
“我方才看到父亲了。”
两行清泪悄然淌下来。
沈延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贴了贴她的面颊。
“……岳父大人还好么?……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语清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眶红肿,“我已经好多年记不起他的样子了,即便是梦里,他也总是模模糊糊的,今日居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样……”
沈延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能见见面也好,他一定也是放心不下你的。”
语清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语清……” 他帮她擦干了泪水,“我觉得,你这晕血之症或许可治了。”
语清吸了吸气看向他。
“你以往每次快要昏倒的时候,眼前有没有岳父的影子?”
“……” 语清点点头,“好像是有的,只是还看不清,就睡过去了。”
沈延淡淡笑了笑:“那就对了。你从前并不晕血,按齐先生所说,这种后生出来的晕眩之症,大多是因为某件事情的刺激,你每次看到血,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件事,心底里想回避,所以你才会突然觉得晕眩。”
“那我今日怎么……” 怎么没有回避?
沈延不答,笑着抚了抚她湿润的脸颊。
他方才慌乱之下,就随口用给母亲请安的事催她,她或许还真是挺在意这事的,所以才非常努力地要醒过来。
语清见他不答,以为他定也是猜不透。
她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色,才想起她原本是要去给婆婆请安的,她本就起得晚,方才这么一通折腾,又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她才嫁进来头一日,就犯了大忌。
她赶紧唤小七进来,帮她将那套石青色褙子取过来。
然而沈延已经起身,取了她那套樱粉色的衣裙过来。
“你穿这身好看。” 他笑眯眯的。
她这么清纯秀气,又白皙,就该穿得粉嫩些才衬得出她的美。
“这个……会不会显得不稳重?”
语清看向小七,沈延的话不能信,他就挑他觉得好看的,哪知道婆婆喜欢什么样的。
“这套好。少夫人,那套石青色太郑重,穿这身过去才显得亲切。” 小七顺着沈延的意思说。
少爷对少夫人虽温柔,在她们面前还是极严肃的,尤其他说话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很难不顺着他。
语清虽有些狐疑,却到底是听劝的,便由小七服侍着换上了那套樱粉褙子。
匆匆洗漱、梳头后,语清就急着去见徐氏。
小七却拦着她:“少夫人,您还没上妆呢,就这么素着过去,怕是不好?”
她这么一提醒,语清觉得两难。
沈延原靠在床上看书,一听见这个,却突然来了兴致。
“是该上个妆的,至少画个眉什么的,显得精神足。”
他说着便笑呵呵地拖了支鼓凳坐到她身旁。
“不如,为夫帮你画眉?”
虽然她不上妆已是极好看,像才出水的菡萏,但他还是很想亲手为她画一画。
他这么一说,别说语清了,连小七都愣了片刻。
少爷这一只大手捏着那么细小的眉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画好的。
“你还会这些?” 语清看了他一眼。
“自然,” 沈延双眸明亮,“为夫的字你是见过的,写得如何?”
“……”
他的字是很不错,笔力遒劲,刚挺而有韧性。
“但这可不是……”
语清还要再说,沈延手中的笔已经触到了她的眉毛。
她吓得一惊,僵着身子等他画。
沈延画得极认真,到了眉峰的位置还用了笔力往外一挑。
“……”
柔如水的眸子上现出一条险峻深浓的山峰。
“这边画完了?我看看。”
语清要往铜镜里看,沈延赶忙将笔一扔,双手捧住她的脸。
“语清,依为夫看……美人脸上画眉那是画蛇添足了,还是擦掉吧。”
他说着便扫了一眼小七。
“……是是,少爷说得是,奴婢也觉得少夫人还是不画更好看,奴婢这就去拿湿手巾来。”
小七是极机灵的。
语清被沈延捧着脸,叹了口气。
说要画的是他,说不要画的也是他。
小七此时取了手巾来,仔仔细细将那抹险峰擦得一点不剩。
沈延理了理膝上的袍子坐好,对小七微微点了点头。
小七心里暗出了一口气,这是说她做得不错。
少爷到底是做大官的,随便一个眼神都带着力道,见过少爷另一面的想来也就少夫人而已。
几人好容易收拾停当,沈延才悠闲地牵着语清的手出了屋子。
语清小碎步走得急,他却在后面迈着稳稳的四方步。
“你怎么都不着急的?” 语清抬头看他,“我这做新媳妇的,第一日请安就这么迟,这让人知道得怎么说我?让母亲如何看我?”
“母亲那里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早就打过招呼说你昨日累了,今日多躺一会。她也让你好好休息,不必急着点卯。旁人么,就更不必在意,有你夫君在,你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看哪个敢说你半句不好。”
语清有些惊讶。
他这人虽然冷肃,但历来也是斯文有礼的,她还是头一回听他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