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画上螃蟹钳子一动。
乔金粟以为是自己眼花,闭了闭眼,就见纸上的螃蟹似被谁用笔墨细细润了一遍,变得更加鲜活灵动,但又看得出乔金粟自己的落笔。
四下静得可以听见乔金粟自己‘砰砰’心跳,她搁下笔,轻轻唤了一句,“徐先生?”
无人,也无鬼应答。
乔金粟起身想去找书砚,就觉窗子上有一团似人高的阴影。
那影子有些类人,但上身形态诡异,宽大扁平,脑袋顶竖着个什么东西。
乔金粟一时间搞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却见那玩意缓缓伸手一戳虚掩着的窗门。
新润过油的窗子无声的往后推开去,乔金粟只见到一个大鱼头正对着自己,脑袋上有一竖鱼鳍,一双鱼目暴突而混沌,横过整个下巴的一张阔嘴正裂开,笑容诡异。
第74章 鱼怪
◎水性好不代表淹不死,游进来的水路上有些存了气的水洞,所以他们前前后◎
夜风卷进来的时候, 沾染着一股浓重冰冷的腥气。
乔金粟被这股子腥气一拍,猛地清醒过来,抄起茶桌上的烛台就扔了过去。
那鱼怪似乎很笨拙, 没躲开, 被砸得倒跌几步, 傻傻地摸了摸脑袋,又看了看地上顺着灯油流淌而燃烧开的一小滩火。
丑陋的鱼头歪了歪, 缓缓伸出覆着灰蓝鳞片的手想摸一摸火, 却被书砚的惊叫声吓得一蹦, 弓背的样子很像鱼。
等几个婆子拿着鱼叉追过来的时候,鱼怪终于也知道跑了,它的下身是类人的双腿, 也覆盖着灰蓝的鳞片, 跑起来的样子太古怪了, 像是从没使唤过腿那么别扭。
这鱼怪看起来很蠢, 只知道逃跑,似乎并没有害人的心思。
乔金粟被婆子们护在身后, 看着它往湖边跑, 但不知是叫什么玩意绊了一跤, 动作滑稽地摔进湖里去了。
鱼怪的可笑大大冲淡了它所带来的恐惧,婆子壮着胆将一柄鱼叉掷了过去, 可这湖像是活了,将这柄鱼叉吐了出来。
‘啪嗒’一声, 鱼叉落在众人眼前, 似乎带着一丝愠怒。
乔金粟看着湖岸边绊倒鱼怪的东西, 喃喃道:“它是来提醒的?”
那是三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穿着非常滑腻的猪皮衣, 食指根部之间微微有一点粘连,但还不到畸形的地步,只是跟常人相比有些怪异。
乔金粟见过这一类的人,似乎是远海的一些岛民后裔,后来岛屿淹没,他们其中有些人就投奔上岸,被官府养在一个村落里。
这些人水性极好,眼下这三个不知是从湖底下的哪个水洞里凫出来的,连羊肚气囊都没带一个,居然就这么游了进来!
乔金粟令婆子捆了他们,从他们身上搜出不少兵刃。
内院几个婆子当即就恶了脸色,她们都是见过风浪的,早些年江临附近总是闹山匪,她们这些活下来的没少跟爹娘一起挥过锄头斧子。
老了老了想有点安生日子过,也遇上宽厚待下的主子了,可怎么就有些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爱作祟呢?
乔金粟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分不出是被方才那只鱼怪吓出来的,还是被这三人吓出来的。
她只知道差一点,今夜就要见爹娘了。
不过乔金粟面上半点可看不出惧意来,只觉得很镇定,甚至很平静。
一通折腾下来三人也醒了,一见她们不过是半老婆子和丫头片子,明明处在被捆缚的弱势,却口出狂言,说自己背后有人,识相的话就快点放了他们!
“背后有人?”乔金粟看着他们三人背后的湖泊,轻轻笑了起来,“什么人?”
这答案自然没那么轻易能问出来,乔金粟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巡视而过,道:“初次见面,你们应该不知道,我其实是个急性子。”
话音刚落,那三人都还没明白乔金粟是什么意思,书砚忽然将最边上一个男子给踹进了湖里。
双手被缚,连挣扎都是奢望。
水性好不代表淹不死,游进来的水路上有些存了气的水洞,所以他们前前后后带着羊肚气囊探过几次了,就是为了这一趟的轻装上阵。
另外两人就那么眼睁睁瞧着同伙溺死了,随后书砚还令两个婆子将尸首拽上来,扔在他俩跟前。
内院的婆子和丫鬟全部是卖身进来,签的死契,自然是乔金粟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异议。
她笑道:“从前听我爹说,你们祖上有鲛人的血统,是淹不死的,如今看来,不大对。”
乔金粟这几年,真不是拨拨算盘那么简单,一个当家人不可能全然做到世俗眼中的清清白白。
张巷边做脏事的时候很少让乔金粟回避,她早知道挑起这个家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繁琐冗杂的账目,盘根错节的人情,还有一些只能压在自己心里的罪孽。
诚如释月所言,乔金粟应对过很多丑恶刁钻。
余下两人吓得脑子都不会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圆圆脸圆圆眼的姑娘。
她不是特别稚气了,眼神中能看到岁月的沉淀,但因为没有生养过的缘故,看着还是一副少女体貌,人畜无害,怎么能这样心狠手辣!?
如果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只能有男女之别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乔金粟是男子,书砚是男子,那些举着鱼叉,握着粗绳的婆子也都是男子,而被拿捏了性命的这几个男子反是女子。
两人见乔金粟如此狠辣,总算肯供述,说是张茂联合官门的人,想造成贼匪杀人的意外假象,然后由张茂接手全盘买卖,再让渡出去。
原本这事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可乔金粟外院的护卫实在严密,而且内院外院两套人,撬不开口子,也不想太刻意落了痕迹,所以辗转寻水路来促成这件事。
乔金粟有点低估张茂的胃口了,险些酿成大错。
江临素来富庶,但朝廷却孱弱,养的地方官倒一个比一个牛气。
东泰和南德两国互相撕咬不下,屡屡蚕食瓜分江临的国土,满南苏只怕也逃不过,看距离远近和兵力排布,应当会落入东泰王之手。
从已经被吞吃掉的几座城池来看,东泰王手下兵将并不屠城,而且两国百姓论起来同属汉人,并非林中人抑或胡人之流,似乎比较好接受一些。
江临好些府城不战而降,听说将士入城并未伤及百姓,只是砍杀了几个官员和趁乱掳劫的贼人。
江临的官员在降归东泰或南德的府城里只有十中一二得以留任,乔金粟想想满南苏这位父母官素日的德行,隐约猜到他这是赶在变天之前,想给自己多攒点养老钱。
原本以为说出了自己有官门背景,多少能震慑一下乔金粟,没想到对方盯着他那身猪皮衣裳和匕首刀刃看了好一会,道:“原来是几位大人,只是这更深露重的,我这后院都是女子,总不能请你们上来奉茶相待,那就哪来的,回哪去吧?”
那几人吓得连声求饶,乔金粟思量片刻,只将两人带尸首捆在一块,再做打算。
这一夜定然是睡不好的,天将明的时候,乔金粟伏在内室茶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也入了梦。
乔金粟明明还在内室里,偏首甚至能看见书砚和几个丫鬟正在商议事情,交代的都是乔金粟的意思。
她能看见书砚吩咐完事情拨开珠帘打算走进来,见到她趴在桌上,步子一顿,打着手势让其余的人先出去。
几人的走步声乔金粟都听得很分明,甚至能分辨出谁往东去,谁往西去了。
但乔金粟却很清晰的知道这是梦,因为茶桌对面正坐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他年岁不大,长得很清秀,唇红齿白,眼下正左看右看强做出一副主人翁的样子来,却在瞥见脏衣篓里的肚兜时慌乱躲避继而掩面。
“咳咳,你也是没住爹娘的屋子啊。”那人一开口,便坐实了他的身份。
乔金粟住在爹娘的院子里,没住爹娘的屋子,徐广玉也是如此,他爹娘走得早,他也没住正屋,一直住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也就是乔金粟眼下住着的。
乔金粟看着周遭朦胧的光芒,像是日头里融了银子,又像是一个厚云堆积的白天,很晦暗,也很温柔。
这种感觉,就像在北江的那一年,爹重新走回那个小山村,走进那个简陋但温馨的小屋里。
方稷玄和释月一个掐鸡一个牵狗,让乔东山得以与在世的家人有最后的温存。
时至今日,乔金粟才揭开那个梦的面纱。
“多谢。”在徐广玉不解的眼神中,乔金粟的笑容渐渐收小,她的目光也从辽远的回忆中收了回来,看向眼前的这个还停留在死前年纪的少年。
徐广玉别别扭扭地道:“很机灵嘛。”
“鱼叉没伤着您吧?”乔金粟关切地问。
徐广玉愣了一下,揉着脑袋道:“怎么会伤着我!?那大头鱼又不是我!”
“啊?”乔金粟微微讶异,“不是您吗?我还以为是您有什么遭遇呢。”
徐广玉的尸体被鱼吃了,所以乔金粟以为那条鱼怪是他也是很顺理成章的想法,可见徐广玉如此样貌,想来是不能接受鱼怪丑陋的。
“你,你懂不懂啊,人,人之后是,是水鬼,怎,怎么会是那鱼怪。”
乔金粟立刻道:“听说水鬼投胎很难,需要替身,那昨夜我推下湖去的人,是否合用?”
“我不投胎同这个没关系,”徐广玉直愣愣地冲乔金粟道:“你脑子转得还挺快,一下就想恩情相抵了?”
乔金粟被说破了心思也只是笑,又问:“那我该如何助您?”
徐广玉挺了挺胸膛,说自己是因为世人称颂挂念,所以修了不少阴德,如今大有成湖神的机缘。
“机缘。”乔金粟重复着他的话,点点头,“那欠缺什么?”
徐广玉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只看着乔金粟结结巴巴地说:“呃,那个,呃,茭白。”
他说得这样没头没尾,乔金粟却一下抓住了关窍。
茭白,唯一一道释月做的供品。
“茭白,怎么了?”她做出不懂的样子。
“淹死之人最畏水,我虽有成神的机缘,却还欠缺火灵,你供奉的那碟茭白上,就有火灵附着。”
乔金粟是不愿意从释月身上为自己攫取什么好处的,这徐广玉死了多年,淹在湖底,眼下这副心机浅薄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只要一些火之灵力。”见乔金粟沉吟不语,徐广玉有些急切,道:“我成了湖神,能保你家宅平安,百利无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好意思,这几天完美赶趟换季病毒,把我存稿干完了,大夫说明天还没退烧得去打吊瓶了,我请个假,这篇也不多了,国庆之后开新文,绿嫩肯定开,另外一本开侯府女眷还是时令男友待定。
第75章 薄荷绿豆水
◎除了糯米绿豆打底之外,拈一撮红绿丝,撒四五粒葡萄干,舀一勺红豆,落三两颗糖莲子,还有糖渍金桔、蜜枣和冬瓜糖。◎
“茭白是邻家食肆所制, 为何会有火之灵力?”
乔金粟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这话只为了试探徐广玉的本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碟茭白上的火灵特别纯粹, 明亮温暖。”
徐广玉说到‘温暖’二字的时候, 声音略微低了些。
他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温暖的感觉了, 连说到这两个字都会牵动。
‘炒茭白不是我带回来的头一道菜,之前的菜肴并未让他觉察到所谓灵力。看来徐广玉的本事不大, 不是专门供奉给他的, 他也觉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