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翼并没劈下那一刀,仅凭飞速的行进,以及聚于刀锋的力量和杀意便将六龙切割,看得十八名漠北苦修个个张大嘴巴,满脸惨白。他们自北而来,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大匡修士,私下里都觉尔尔,又趁夜偷营,连杀九名大匡虎狼,更是踌躇满志,只觉这大匡虎狼都是徒有虚名之辈。
直到关云翼的出现,一柄长刀宛如吞食天地的凶兽,将他们震惊当场。
他们却不知道,关云翼仅仅是出刀了,他的那一刀尚未劈下。
他的杀意只够支撑三刀,三刀后便是战意衰落之时,因此每一刀对这位东楚虎将而言都弥足珍贵,必须利用到极致,发挥出它们最大的效用,便如此时。
十步。
距离十八名苦修还剩十步,十步之内已是上将们的天下。
关云翼形如闪电欺身而近,丹凤眼中迸射出丝丝寒意,目光已将那十八名苦修一股脑的笼罩。
手中长刀举至最高点,在距离当先六名苦修还剩五步时,关云翼那双始终眯着的眼皮睁开,双目之中,是一片骇人的炎炎白火。
“死!”
张口暴喝,却不异于平地起惊雷,关云翼高举着的长刀终于落下。
一刀斩碎半里之地,气浪在流转的月光中向四面八方荡开,直撄刀锋的那六名苦修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刀锋笼罩,身体在弹指间被拦腰切成两截,鲜血四溢上半身却并没摔落,仍保持此前的模样。直到关云翼越身而过,他们方才摇摇欲坠的摔倒在地,身腿两端。
暴虐的一刀仍未结束。
手腕轻抖,关云翼手中的长刀从下斩变成横劈,依旧承续着此前的杀意。
气旋顺着刀锋飞射而出,共有三条,每一条都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弹指间又吞噬三名苦修的性命。
一刀未尽,关云翼连斩九名苦修,便是他自己也止不住心中的热血澎湃。
仰天咆哮,关云翼面如火烧,丹凤眼中染尽杀意,双膝微曲一个跃身,刀借人势卷起一条三十余丈的白潮,却是想借这一刀所剩不多的杀意,将剩下的苦修一股脑斩杀。
早在有同伴身死后,苦修士们便已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纷纷念咒祭法,此时剩余的九命苦修都收缩成一圈,臂靠璧,手贴背,结阵施法。
“咄!”
眼见关云翼得势不饶人,竟想将他们斩尽杀绝,被八名苦修护于当中的年轻修士面露怒容,低喝一声,张口吐出一物。
那物随风而涨,刹那后变成一只火红的圆罩,旋飞于半空迎向关云翼。
关云翼长刀劈下,正中火罩。
“镪!”
巨响传出,回荡在南荒的夜色下,震耳欲聋。
关云翼的刀虽猛烈,可毕竟势已竭,这一刀劈中火罩,火罩狂颤不已,罩面也裂开一道歪歪斜斜的裂痕,却终究还是拦下疯狂行凶的关云翼。
漠北苦修们显然也是杀人老手,见到关云翼受阻,哪还不知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绕成圈的八名苦修中当即分出四人,各捏印法,口吐咒言,围绕关云翼疾走禹步。
所谓禹步是修道之人最常使用的身法,模仿仙鹤行走,轻扬而灵动。每一个流派传承的禹步都有所不同,有的配合捏印,有的配合念咒,有的仅仅是身法,而这四名苦修所走的禹步则稍显古怪。
他们每走一步,都会伸手刻画出一个字符,那个字符在虚空中只呈现片刻,片刻后便扭曲着缩入虚空。
四名苦修越走越快,画出的字符也越来越多,当关云翼觉察到不对劲时,一个圆形的法阵已结成,泥土翻飞,空气摇晃,似想将关云翼所在的三步之地分离出这方世界。
出乎苦修们意料之外,关云翼并没慌张,也没急着要破阵,他单手举刀压制着蠢蠢欲动的火罩,另一只手施施然捋着颔须,好整以暇的观看起漠北苦修如何布阵,丹凤眼中不时闪过一道精芒,似笑非笑。
见到关云翼如此模样,仿佛全然不把自个放在眼里,漠北苦修们又羞又恼,虽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到底不对劲在哪。
夜风悠悠扬扬,吹卷林木“簌簌”作响。
伴随着风声响起的是清朗的长笑,来自魏国的上将背槊而出,和关云翼出场时的气势惊天不同,印辛步履如行云,身法如流水,丝毫不见剑拔弩张,翩翩潇洒,却是携着一股令人不战自溃的气质。
“关兄,你可是欺人太甚了。”
印辛笑着道,脸上不现杀意,可他方一出现,剩余的漠北苦修无不一脸慌张,刚想施法,那柄方正长槊便已袭至。
与此同时,从密林另一边飞来一阵黑风,呼啸着,欺向布阵的四名苦修。
随着印辛和张布施的登场,漠北苦修们终于明白他们大势已去,吊在后面的那五名修士也不顾尚在布阵的同伴,脚踩禹步向正东方向逃去。
手起刀落,张布施轻而易举的枭去三名苦修的首级,而另一名漠北修士则被印辛的长槊挑夺了性命。
道技战道法就是这么轻松,十步之内,修士如蝼蚁。
“可惜,跑了五个,不然就是大获全胜了。”
看了眼张布施,印辛笑着道,话虽如此说,他却并没追杀过去的打算。
“跑不了。”拔出腰刀,张布施擦拭着血迹,面无表情道。
话音方落,从东面密林中传出凄惨的嚎叫声,不多不少,一共五声。
夜色下,正东的那片密林好似浪涛起伏,滚滚如潮,一阵响过一阵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沉如闷雷。
嘴角泛起浓浓的苦涩,张布施看了眼关云翼,掂量着,又转向印辛,拱了拱手:“一会儿还要麻烦印将军帮张某一个忙。”
“好说,不知小张将军想要印某做什么?”
印辛笑着回礼。
他刚说完,脸色微微一变,整个身体瞬间弓起,却是面临大敌时候为将者下意识的反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关云翼手捋长须,饶有兴致的打量向东边密林,丹凤眼中不时闪过一道精光。
张布施余光瞄去,将印辛和关云翼的反应收入眼底,高下立判。
暗叹口气,张布施转目朝向密林,看向一步一步从林中走出的光头少年,摇了摇头道:“还请印将军助张某将这和尚制服。”
第332章 无华化妖僧,九辰再出手
夜无声,风冷,从林中走出的人停下脚步,歪着头,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张布施三人。
“呼呼……”
奇怪的声音传来,隐隐中含着一丝韵律,可每一次响起总会令人不由自主的心悸,那是喘息声,来自林边那人,却沉重得仿佛背负着五湖四海。
当无华出现在三人视线中时,张布施眉头大皱,印辛惊讶的张大嘴巴,就连关云翼也是一抖眉毛,同样吃了一惊。说起来无华算是举世罕见的美男子,白裟一袭,清秀却张扬的眉宇间总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引得秦国多少女子寤寐思服。然而,此时的无华仿佛变了个人,俊美依旧,却被那抹犹如磷火河般的暗红染上洗涤不了的妖邪。
可怖的暗红来自眉心竖目,目里藏着无穷尽的冰冷和孤傲,使得无华摇身一变,从风姿俊秀的佛门护法变成了妖僧,非是昔年安伯尘、张布施说笑时的戏言,而是真正的妖僧。
“他这是……”
不解的看向张布施,印辛低声问道。
“获得力量的代价。”
张布施言简意赅,也不想和身边两人多说什么。若说多了,将无华如今的状态告诉两人,没准会惹得嫉恶如仇的关云翼横起一刀斩了无华,不过话也说回来,以无华此刻的状态,怕是关云翼也没把握一两刀内解决无华。
粗粗的喘息声跌宕起伏,无华的目光不再徘徊,终于定格在关云翼身上,嘴角扬起一缕妖冶的笑容,无华甩开大步向三人走来。
他走得并不是很快,可从三人的角度看去,却惊讶的发现无华每一步都远大于前一步,第一步五尺,第二步半丈,第三步两丈,第四步五丈……七步不到,无华便已越过长长的林道冲至近前,月光如水沐浴在全身上下,不单是眉心竖目,他整个身体竟都变得暗红,就仿佛皮肤下面涌动着一汪血海,看得人触目惊心。
“吼!”
仿佛一阵风般冲到近前,无华猛地提起拳头,想也不想便轰向关云翼,似乎三人中只有关云翼配做他的对手。
印辛措手不及,张布施不及出手,而关云翼的刀也早已挂回背后。
无华的一拳看似普通,毫无章法犹如孩童打闹,可当那只拳头发出时,拳中意境陡然一变,就如同他此前的身法,每向前推进一寸就平添数倍力量,七寸过后,无华的拳头已堪比从万丈高空坠落的山岳,竟将虚空震碎,林叶飞扬于周遭,尘埃翻滚于月下,将无华的身形衬托得格外高大。
面对如此一拳,纵然五虎之首也不敢托大。
抽身撤步,关云翼沉着脸抽回他那一掌,眸中晃过白潮,片刻间祭出白火射向无华。
“噌!”
那道白火被无华轰成粉碎,拳势稍滞了半个刹那,随后继续前进。
半个刹那对于久经战阵的关云翼来说已足够,手臂划过残影,宝刀已在手。
盯向来势汹汹的无华,关云翼面色凝重,双臂陡震,张口暴喝。
“去!”
随之而出的是游走如青龙的刀锋,这是关云翼的第二刀,杀意虽回落了大半,即便如此,他的这一刀仍有斩破万钧的威力。
拳碎虚空,刀斩夜色,一拳一刀相击于峡谷中,磅礴的战意自刀拳之锋处四溢开来,所到之处无不狂风回旋,月隐星暗,就连远处的密林也被乱力扫过,顷刻折断了一大片。
“吼!”
无华通红着三目,喘息在关云翼的长刀下不甘的咆哮着,仅凭肉拳便扛下了关云翼一刀,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来说可谓无比骄人的战绩,然而无华不满足。
双脚深陷泥土,右拳依旧保持冲天之状,无华冷冷仰视着关云翼,竖目中似有一汪血池汩汩翻滚,看得稳占上风的关云翼心头发冷。
就在这时,无华嘴角忽然翘起。
关云翼双手握刀,可无华只出了一拳,他还有一只左手。
右手执拳,左手捏印,手心中光晕流转,再看向关云翼,无华眼中流转出无情的杀意。
左手印瞬间捏成,无华正想施放,冷不丁的从横刺里蹿出一条长槊,携着将近万斤的巨力刺中无华的左腿。
左腿吃痛,无华的身体猛地一颤,硬扛着长刀的拳头露出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关云翼何等老到眼见战机出现如何会放过。
被一个后辈欺到如此地步,纵是关云翼也不禁心生恼怒,手中长刀陡然旋转,“锵”的一声格开无华的拳头,刀锋划过一道弧线毫不留情的斩向无华侧肩。
眼见关云翼对无华生出杀心,张布施也不再袖手旁观,他强忍剧痛从眉心抽出那两柄魔刀。黑风将他包裹,仿佛披上黑夜的大氅,身影一闪便突到关云翼面前,短刀挑中刀锋,长刀横劈向关云翼的刀背,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发出,绞缠上关云翼手中的长刀。
“轰!”
又是一声巨响,余力四散,峡谷另一边的密林也被压垮大片。
古怪的看了眼张布施,关云翼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道出那句疑问。
同时收刀,关云翼冷冷瞥向无华,而张布施则趁机从怀中掏出帻巾,飞快的按在无华头顶。
帻巾垂落,将无华那只竖目遮蔽,无华喘着粗气,双目中杀意褪去,多出一丝迷茫,少时恢复清明。
夜色渐渐恢复平静,月华如水,轻快流觞,四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倒是无华率先有所表示,他挠了挠头,面露歉意,朝向关云翼咧嘴一笑。
这一笑将关云翼最后那一点杀意抹平,摇了摇头,关云翼重新将长刀挂回背上,轻瞥了眼张布施,淡淡说道:“难为你还活着。”
闻言,无华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看得张布施一脸苦愁,只能无奈摇头。
时至今日,这两个互相都看不顺眼的难兄难弟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鏖战关南荒道的那几日里,无华屡屡强用天眼,早就出现过不祥的征兆,而今虽突破了天品,却在阴差阳错下无法闭合那只无比暴虐的竖眼。无华可不想成为见人便打的疯子,而张布施也不想见到无华变成全天下的敌人,两人试了许多方法,都效果甚微,只好用帻巾暂且遮住,撑过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