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上既然选择了常兴,他便没有再宵想了,只要在皇上身边服侍,在外面的体面从来不会少,于是又说道:“我只忠于陛下,陛下喜欢谁,我自是跟着一起伺候。”
“巧了,我也是。”
刑恩摇了摇头,“人人都说你是黑面阎罗,如今你既生了私心,我只希望你能控制住,不要膨胀到无以加复的地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杨新根本不承认。
“你搜寻的那一院子的女人,是要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陛下喜好美人,我是为了陛……”
杨新的话未说完,就让刑恩给打断了,“杨新,看在咱们同侍陛下,同僚多年的份上,这次我不去陛下面前告发你,但仅此一次,你自己好自为之。”
到最后,刑恩还是提醒了句,“元妃并非爱记仇的人。”
他不知道杨新会不会听进去,但他觉得杨新要是一直放大私心,终有一日,会害了自己。
皇上喜欢用有能力的人去办事,却并不意味着这些人能仗着能力去干涉他的个人生活。
俩人赶到七星宫,得了内侍林辅的传话,杨新留在开阳殿等候面圣,刑恩跟着去了摇光殿回禀事情,他进入大殿时,元妃坐在一旁的矮榻上,常兴也在。
皇上正在交待常兴,“……取消下午的御前议事,非军国大事,由宰相们自己裁度着处理,若有紧急军事,你直接领苏一泉和令狐来摇光殿回禀。”
“唯,”
常兴拱手应一声,“有两道诏书,今儿要下发,需要陛下用印。”
“让宰相们都审过了,用了章,你直接拿过来,朕看过后再用玺。”狗皇帝说完,常兴立即领命出去。
刑恩方回禀起襄阳长公主的事,只是他刚回完话,陛下还未作指示,便听元妃接口问道:“九郎,皇后既无事,还要襄阳进宫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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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小人长戚
狗皇帝没有立即回答, 抬手让刑恩先退下,转身走到朱颜身边,接过曲姑手中的安神汤, 同时让她也下去, 方坐下说道:“药已经凉了,你先把汤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朱颜双手接过药碗, 并没有喝,淡眉微蹙看向狗皇帝迟疑道:“你之前那话是哄我的?”
“阿颜, 朕答应你的话自是算数。”
狗皇帝-忙安抚住朱颜, 然后低头看着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在有些事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朕可以留她一命,但她不能再做皇后了, 必须去道观出家,这是朕的最后底线。”
刘氏或许是真温婉贤惠。
但经此一事,难保她不会心生怨恨。
他从来不愿去赌人心。
哪怕这次因为阿颜的缘故, 他勉强同意留刘氏一命,却还是要尽量把隐患降到最低。
朱颜听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想做皇后, 可到了如今这一步, 已然成势, 再说这话就显得矫情了, 更不用说,狗皇帝根本不会当成事,说多了,反而会引来他的疑神疑鬼。
又听狗皇帝接着道:“旧宫之事,你若愿意管就管,若不愿意,以后就让襄阳代你管,或是将来等阿稷和阿谢成亲后,由阿谢帮你管。”
阿谢是指儿子阿稷的未婚妻谢琬,将来的太子妃。
“你安排就好。”
朱颜低头闷声道,捧着手里的药碗,苦涩的汤药入口,她没像从前那般一饮而下,反而慢慢吞咽像自虐一般,许久,才又说了句:“无论皇后以后身份怎么变,不要降了她的皇后待遇。”
“行,只要她安分。”
狗皇帝点头应承,他不会在这方面苛刻刘皇后,毕竟,刘氏做了两年太子妃、十六年皇后,从无过错,不提夫妻恩情,也还有这些年的功劳与苦劳在身。
狗皇帝见朱颜喝完了药,朝外喊了曲姑进来,服侍她漱口,然后抱着朱颜回寝宫休息,让人点了安神香,他守在床头,看着朱颜入睡。
不知是药的效果,还是今儿被真吓着了弄得身心疲惫,朱颜躺上床,很快就睡了过去。
狗皇帝瞧着阿颜精致的睡颜,哪怕睡着了依旧拽着他的手不放,他是喜欢阿颜对他的依恋,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阿颜对他这般依恋,他心里会更欢喜。
——
天权殿,政事堂。
宰相们的办公之所,接到常兴的传话,侍中华光率先发问,“宫里出了什么事,陛下竟抽不开身,连朝政都顾不上?”
“无事。”
常兴恭谨地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回道:“诸位相公可遵照陛下吩咐行事,不误朝政,方不负陛下所托。”
华光听了这番冠冕堂皇之话,不由气结。
中书令令狐游沉吟了下,把常兴招到一旁,轻声询问道:“陛下此刻人是在摇光殿?”
“令君心如明镜。”常兴称赞一声,就不愿再多说其他。
令狐游根本不想担这句赞,他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身为皇上宠臣,朝廷中枢重臣,三省宰辅,位列诸相之首,站在如今这个位置,只要他不犯谋逆之罪,将来千秋史册必有一笔,赢得身后万世名。
区别只在于:这万世名,是贤相,还是奸相?
自从宗正寺出事,皇上以雷霆手段处理了赵王一脉,凭着敏锐的政治直觉,他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皇上这次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整顿宗室,更意在内廷。
他对元妃专宠内廷,并不太在意。
毕竟随着四皇子得封京兆王,又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以藩王之身入朝参政的皇子,四皇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只差一个正式册封的名分,元妃作为四皇子生母,恩宠不歇,反而是件好事。
朝臣希望有一个地位稳固的储君。
令狐游更担心,皇上是想废掉刘皇后,立朱元妃为后,而现在的宗正寺卿张易,是皇上亲手扶上去的,根本就不会去反对。
他不想过问皇上内廷之事。
然自古而今,废立皇后,皆是朝廷大事,况且刘皇后素有贤名在外。
他要是赞同,只怕会落得个奸相之名,要是反对,却会惹得皇上以及四皇子不喜。
再退一步讲,皇上执意要干的事,从来没有干不成的,以前的尚书令刘乐缺与中书令谢无阻止不了皇上,现如今,他和华光也同样阻拦不住,一念至此,令狐游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
到了傍晚,出政事堂时,听得内廷有消息传出:刘皇后重病,襄阳长公主已进驻旧宫,代掌中宫之权。
华光不由嘀咕了一句,“怎么突然重病了?”
令狐游听了,暗道果然,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扭头看向侍中华光,意味深长说了句:“照之兄,此乃陛下家事。”
朝臣无须过问。
照之,是华光的字。
华光面色微僵,紧跟着,似猜到什么,神色就有些不好起来。
令狐游倒不意外,能入主中枢,就没有一个傻子。
——
直到第二日下午,皇上方去开阳殿见杨新。
皇上开口没有提及突然召回杨新的后续安排,反而先问起另一桩事,“襄阳进旧宫代行皇后职权,外面有什么反应?”
“宗室勋贵多是议论关心皇后病情如何,朝中各大臣,反应不一,暂未对此作过多言论,另外,刘家有人递帖子希望进宫探视皇后。”
“告诉襄阳,都回绝了。”
皇上说完,吩咐道:“晚点,你传襄阳来一趟,朕要召见她。”
杨新忙应了声唯,又听皇上下令:“你等会儿去一趟凤仪宫,传朕口谕,收了皇后玺绶,告诉皇后,令她称病,半年后,以久病不愈为由,无力承担中宫之责,自请去皇后位,出家为道,从此供奉三清,不问世事,朕可留她性命,一切待遇照皇后例。”
“再告诉她一句,她此后言行,将关乎刘家全族荣辱,望好自思量。”
杨新连忙领命,并未感到意外,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摇光殿那位主,的确能扭转乾坤让陛下改变主意,因此,他心里越发忐忑,他昨日与刑恩一道回七星宫,却并未像刑恩那般立时获得陛下召见。
杨新束手站在下首,不等陛下发话,不敢主动提退去。
皇上未再说话。
大殿一下子静了下来。
杨新明显感觉到皇上审视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像芒刺般锥利,时间不长,于他而言,却度日如年般难熬,后背开始阵阵发凉,额头渗出涔涔细汗,他心头越发紧张不安,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似过了许久。
忽听皇上问道:“你昨日是如何及时得知,元妃要去旧宫的?”
“奴婢有专门派内卫关照元妃娘娘。”杨新如实回禀,不敢隐瞒。
“摇光殿有人吗?”
杨新心下骇然,皇上这是疑心他监视朱元妃,想也没多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绝不敢,奴婢只是在娘娘出宫时,才让内卫跟着,为的是护娘娘周全。”说到这,见陛下并未立即问罪,才敢壮着胆子继续分辩。
“陛下治下,政治清明,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只是奴婢顾及娘娘凤体,重逾千金万金,出宫在外,不比宫中,容不得半分闪失,奴婢大胆私下派内卫跟随,也是想为娘娘出行安全多添一份保障。”
皇上目光如鹰鹫般盯着杨新,似在辨别真伪,许久才出声,“你确实大胆。”
话音一落,杨新忙不迭地磕头请罪。
又听皇上冷厉道:“把人撤了,你是朕身边的人,应该很清楚,哪些是你能自作主张的,哪些不能,朕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杨新忙应下,直到皇上吩咐退下,才敢起身,后背早已湿透,似鬼门关前走一遭,直到出了七星宫,在小内侍的搀扶下,坐上马车,才缓过劲来,经此一遭,心里却越发坚定了。
他从不敢小觑后宫的枕头风。
所以,他才萌生出献美人分宠的心思,因为他曾狠狠得罪过朱元妃,他不信刑恩那话,元妃不记仇。
因为宫里但凡得罪过元妃的,至今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只听他身边常服侍的小内侍回禀道:“公公,昨儿夜里,溧阳长公主府上有派人来讨公公的主意,说是皇后病重,近期她进宫邀请皇上去城外别苑赏花,不知是否合适?”
杨新听了,并未马上给予回应,细细思量了许久,一张天然黑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那个小内侍跟在他身边久了,知道他的习惯,只静静等待着。
直到马车行驶到旧宫,杨新才交待道:“告诉来人一声,后日,安定侯出殡,届时,我可能会奉命去杨府一趟。”
安定侯杨府,是太宗朝杨皇后的母家,现任安定侯殁了,按惯例,宫里会派人去宣旨抚慰,他如果顺利接下这差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亲自见一见溧阳长公主。
为了避嫌,明面上他不能与公主有来往。
当初,溧阳长公主找上门来,也只是暗地送礼和差人传话。
只是眼下为了让他们共同谋划的事,能够更顺利地进行,他觉得,他有必要亲自见上溧阳长公主一面,他深知皇上的脾性,他只有一次机会了,成了,他不用再惧朱元妃以后的枕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