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一声叹气:“你就这般放不下她?”
闻时砚:“我从未放下过她。”
“但是她已经快成婚了,而且你父亲绝不会让她进门的。”徐氏提醒他。
闻时砚笑了笑直接掠过前面的问题回答:“直接说母亲认为圣上对我如何?”
徐氏不解,思索了几许:“你得陛下信任,知分寸,又身兼要职。”
“陛下不会信任任何人。”闻时砚淡淡道,“你可知三年前那一晚,我为何会触怒圣颜?”
徐氏迟疑了,三年前成婚那日发生了的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不论是宫中还是闻时砚,一丝一毫都未透露,她原先还担忧不已,但事后发觉陛下对闻时砚并未有何改变,依然如从前般,而且隐隐约约似乎又信任了些。
“陛下表面对朝臣之间的联姻无甚兴趣,实则暗中忌惮,国公府与侯府结为亲家,陛下是最不愿意的,我所言不过是给了陛下顺水推舟的借口。”闻时砚的声音淡如轻烟,在夜色里显得不大真实。
徐氏一惊,若是那场婚事国公府真的与侯府结姻,砚儿的仕途止步于吏部侍郎,兴许以后会被找个借口调往工部或者别处,总归是个闲职,而闻时序也必然不可能尚公主。
“母亲不必担忧,现在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之事我会尽力。”尽哪番力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徐氏神思恍惚的回了紫鸣苑,而闻时砚转身便回了墨砚堂,葛忠瞧着他头上的伤:“主子,属下给您叫大夫去。”
却闻他淡淡说:“不必,一点小伤罢了,过几日自然便好了。”
葛忠诧异,他瞧着那伤可不小,虽然血是止了,但若是不上药,恢复的时间恐怕会很长,葛忠一时不知闻时砚在想什么,但也不会违逆他的命令。
脑门上的伤一抽一抽的,说疼也是疼的,闻时砚坐在案桌前,点灯看书,试图忘却疼痛,但许是未上药的缘故,伤口很快微微发肿,闻时砚夜半时分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浑身难受,体温有些高,想来是发烧了。
但他没放在心上,第二日照常去了衙署,一上午他都头昏脑胀的,同僚瞧着他脑袋上的伤吓了一跳,又瞧着他病恹恹不大对劲的样子试探问:“大人,您这头上……?”
“无妨,摔了一跤。”闻时砚随口敷衍,同僚感叹,真乃榜样啊,伤成那样了还来衙署。
“大人,翰林院尹修撰求见。”一侍卫进来禀报。
闻时砚咳了咳:“传。”
同僚自觉退了出去,不多时尹书寒进门来,头也不抬:“下官特来此多谢大人昨日的救命恩情。”
闻时砚:“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应该做的事。”
尹书寒刚想抬头说什么却看见他的模样震惊了一瞬,往日里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脑袋上顶着一道伤痕,周遭发着青紫,也不包扎,就这么袒露在外面,脸色也是苍白的很,双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尹书寒问:“大人……您?”
闻时砚神色自若道:“昨日我父亲得知了事实,教训了我一顿罢了。”
尹书寒当即便想到闻时砚因为他们而跟镇北王结下了梁子,国公爷听闻一向古板严苛,闻大人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瞬间愧疚的不行:“下官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闻时砚却摆摆手:“不必,请了大夫过于宣扬了。”
尹书寒:“不叫大夫不上药可不行,这一瞧伤口便发炎了,这样吧,我去清帛坊一遭给您拿些金疮药来。”
闻时砚沉默一瞬:“我与你一道儿去。”
尹书寒是个聪明的,一听这话便自觉抵触,笑话,他救了自己和阿姐的事是两码事,他委婉道:“您发着烧还是莫来回走了,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跑了出去,向着清帛坊而去,他着急忙慌的跑进铺子里,姝晚听闻了动静,便出来查看,随即讶异:“寒哥儿,你怎的现在回来了?”
尹书寒喘着气说:“阿姐,金疮药,把金疮药给我。”
姝晚一听顿时急了:“怎么了?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尹书寒摇摇头,撒了个谎:“没,同僚摔了一跤,破了个口子。”
姝晚放松下来,便领着他去寻金疮药。
半响,尹书寒攥着瓶子正好从后院往外走,姝晚送他出去,路过铺子,二人在铺子里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闻时砚顶着虚弱的身躯坐在凳子上,时不时咳几下,见着二人,淡淡撩起了眼皮瞧了一眼,言简意赅道:“金疮药。”
尹书寒僵在原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姝晚瞧着他这样子,迟疑着没说话,尹书寒只好解释:“闻……闻大人摔了一跤。”
说完他有些心虚的不敢看闻时砚,正当他以为闻时砚会戳穿他时,他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姝晚点了点头:“那书寒,你去给他上药吧。”
说完便平静的坐在了不远处,既没有担忧也没有好奇,仿佛他的事与她无甚干系。
尹书寒松了口气,上前去给他处理伤口,闻时砚坐着一动不动的,一声未吭,刚处理好,尹书寒便擦了擦脑门的汗,却闻咚的一声,闻时砚刚站起身便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第41章
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姐弟二人齐齐吓了一跳,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尹书寒:“遭了,应该是烧晕过去了,阿姐, 你看一下他, 我去找大夫来。”尹书寒把人抗到了后院,随即匆匆跑出了门。
姝晚颇为手足无措,被吓了一跳的胸腔还在咯噔咯噔的跳,身高快九尺的人生气病来没想到也是这般脆弱,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了一番,迟疑的还是保持了点距离,毕竟男女有别,不好太过接触太近。
但她还是出门打了盆凉水,拧了块帕子,放在了他脑门上,昏睡过去的男子双颊呈现奇异的绯红, 嘴唇干燥, 姝晚收回了眼光, 临出去前把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门微微掩着,而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尹书寒把大夫带回来。
良久, 书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老翁, “就在前面。”书寒为老翁指路。
“阿姐, 人怎么样了?”书寒忙问。
姝晚:“还昏睡着。”
三人进了屋,姝晚在最后面跟着, 老翁上前去把了脉, 查看了一番转头对他们二人说:“无事,积劳成疾罢了, 受伤只是诱因,熬一碗姜汤发发汗,好休息就成。”
“对了,给他多喂些水,热水好得快。”
尹书寒迟疑了一会儿,“就这就行了?”听闻他们这是勋贵人家生病了找的都是宫里的太医瞧,听闻宫里的贵人们没病都要时不时的喝个补药调理身子,也不知这普通郎中成不成。
老翁有些不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这公子年轻些体格好的很,没什么问题的。”
尹书寒闻言便放下了心,罢了,治个头疼脑热的应该都差不多,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姝晚主动道:“我去熬些姜汤来。”
她转身便离开铺子回了家中,切了些姜丝放了些枣子,加了点麦芽糖,煮了一盏茶,倒入一个小罐子里,把罐子放到篮子中提着去了。
尹书寒还在照看着人,他想着不若先去国公府通传一声,他还得去翰林院当值,阿姐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照看着,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以为是阿姐正要说话时却发现来人是柳世安。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尹书寒问。
柳世安探头过来瞧:“我来瞧你阿姐,结果人不在,怎么了这是?”
尹书寒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遭,柳世安严肃道:“人不能留在这儿,堂堂世子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我都担待不起。”
尹书寒犹豫了:“可国公府现在估计乱作一团,因为镇北王那事,国公爷把闻大人揍了一顿,说到底跟我也脱不了干系……”
柳世安也为难了:“那……他可有好友同僚什么的?”
尹书寒细细思索:“礼部的张春言大人?亦或是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可这儿我都没有法子见着。”礼部离这里有段儿距离,大约在闻国公府那边,但他也不怎能晓得,殿前司更不必说了,在宫里压根就进不去。
“就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姝晚的声音突然出现,二人转头瞧去,姝晚提着篮子进来:“既然人是因为我们而受伤,那段然没有忘恩负义的原因,寒哥儿你晚上随他住在这里,照看着,世安你有空便过来。”
二人闻言也只好同意了,柳世安把人扶起来,尹书寒帮着喂他姜汤,喂完一碗,人的脸却更红了,尹书寒小心翼翼:“怎么瞧着不大对劲。”
姝晚淡淡掩嘴笑了笑:“太辣了罢。”
尹书寒无措,却也松了口气,却闻姝晚:“再喂一碗罢。”
喂完汤他便急急忙忙的回了翰林院,只余柳世安和姝晚在,昨日二人吵架后的余气还未消散,姝晚不大想理他,只是专注自己手上的事,柳世安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
“晚晚,对不起,我昨日不该那么说,是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我心里真的不是那样想的。”柳世安如同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的犬类,高大的身影垂着头像个小媳妇。
姝晚淡淡:“知道了。”
柳世安失落不已,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巴掌。
闻时砚昏睡了许久,待天黑才幽幽转醒,他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头痛,昏胀的很,而后便是嘴中一股辣味,他咂摸一番,是生姜的味道,是有人给他喂了姜汤。
周遭一片昏暗,未点烛光,月色透过窗棂撒入屋内,借着月色,闻时砚打量着发觉这里有些陌生,这是…清帛坊吗?他急着昏过去前倒在了姝晚的铺子里。
蓦地院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好似是芸姐儿的声音,那就是了,姝晚定然也在。
闻时砚下床穿了鞋,刚刚发过汗的他身上似是被水浸泡过了般,令人有些不适。
他大开屋子,顺着小路走了过去,见着了四人在庭院中用饭。
见着柳世安,闻时砚条件反射的额角跳了跳。
晚上的风虽不凉,但吹在闻时砚的身上,透过寒湿的衣袍,冷气附着在皮肤上,叫他蓦地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院中的四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顺着声音瞧了过来,率先起身的是尹书寒,他嚯然出声:“大人,您醒了。”
闻时砚还穿着官服,绯色官袍衬得他眉目如画,纵然是生了病也依旧容色赛如桃花,只是眉目间有些阴郁的病气,眼皮耷拉着,一时间竟罕见有些恹恹。
姝晚迟疑着,没有出声,倒是芸姐儿童言稚语,语出惊人:“是……阿姐以前的相公。”糯糯的言语叫姝晚好不尴尬,嚯然捂着她的嘴巴:“吃饭。”
到底是小孩子,姝晚没法与她计较,倒是闻时砚听到了,忍不住笑了笑。
旁边的柳世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而后捻着衣袍一角,说实话,昨日的事起身柳世安觉着自己没什么立场生气,也知晓这个闻世子一直对姝晚旧情难忘。
但姝晚对他总是很淡,非但瞧不出一丝心软也瞧不出一丝的厌恶,仿佛与这个人是初识,疏离至极。
柳世安心下放松了些,但还是生怕哪一日姝晚被这厮甜言蜜语哄了去,思及此他主动出声:“闻世子感觉可好些了,今日听闻书寒说了您的事,在下感激不尽,您有何事尽管吩咐,柳某万死不辞。”他正色凛然,俨然一副尹家的事便是他的事的样子,姝晚瞧他的样子与昨日大为不同。
闻时砚因着正在病中,脾气外放了些,素日里的克制寡淡也散去了,浑身充斥着游离人间外的厌世感,听到了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讥讽道:“我救人,只为晚晚,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柳世安当场愣在原地,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未曾想到他已然这般不加掩饰。
尹书寒一阵晕厥,瞧瞧,瞧瞧,还是出事儿了,他急忙瞧向姝晚,姝晚面色也不大好看,一时生出了后悔之意,早知如此,便不把人留下来了。
她捂着芸姐儿的嘴不自觉松开了些,芸姐儿已然九岁,虽还有些天真但也知晓了很多事,她疑惑发言:“你……不是已经是别人的相公了吗?我阿姐有了相公,你怎么又回来找她了。”
尹书寒忍不住发笑,随后又掩下了唇角,咳了咳,呼,芸姐儿干得好,不然今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柳世安霎时心中郁闷也消散了些,忍不住摸了摸芸姐儿的头发。
闻时砚一滞,额角肿胀感愈发严重,好在姝晚给了个台阶:“世子醒了可要用些饭?待饭后若没事便回府去吧。”
闻时砚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他走了过去,坐在了寒哥儿与柳世安中间,姝晚与寒哥儿和芸姐儿挨着,桌上的晚饭很是简单,一碗玉米面蒸馍,一盘青菜,一碗青红炒辣椒,鲜香麻辣,还有腊肉焖饭。
姝晚知道他挑的很,把放在一旁的清粥给他端了来:“大人病还未好,先吃些粥罢。”粥熬的很是浓稠,闻时砚搅拌着粥,低声:“多谢。”
姝晚淡淡:“您是我家的恩人,应该的,粗食简陋,您大抵是吃不惯的,劳您多担待些。”说着往他旁边放了一双公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