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夜潮湿且冰冷,路灯缥缈的光晕落在身上,有种置身雪原的错觉。
排列规整的灌木丛远看宛如迷宫中的障碍,杨宇嵊和陈最面对面站着,都觉得隔了重重界限,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迷失。
“你想聊什么?”
陈最出来得仓促只随便套了件厚毛衣,露出的脖颈在昏暗中白得晃眼,目光却深不见底。
因为陈初的缘故,杨宇嵊对陈最也有了粗略的了解,这半年来,他看着这对兄妹从疏远到友善,再到如今的亲密无间。
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毕竟他也有妹妹,关系也很好,所以他曾试着理解过陈最。
可他也是一个喜欢着陈初的男人,长达四年的暗恋让他变得很敏锐,她身边的风吹草动,人来人往,他都很上心,更别提感情变化。
虽然陈最性情深沉,却从未刻意掩饰过本质,无论是在展现锋芒,还是是谋取自身利益方面,都很坦荡。
包括对陈初的占有欲。
这种坦荡,源自于胜券在握的自信与清高。
杨宇嵊却与他截然不同,他从小接受的观念都是平和且温驯的,所以个性也内敛,温室中是长不出荆棘的。
他会喜欢陈初,其实也是被她身上那股无所顾虑,松弛自如的野性所吸引。
小王子要想驯服狐狸,而他只想陪在狐狸身边,即便是以友谊的名义,也甘之如饴。
可是陈最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衡,也戳穿了他的自欺欺人,迫使他露出棱角和自私的欲望。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甘心看着她靠近别人呢。
“我喜欢陈初。”杨宇嵊看着他,神情郑重。
陈最微微抬眉,拢了拢毛衣外套,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淡然道:“我知道。”
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反而让他感到松弛。
“你要找我聊的就是这个吗?”
杨宇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想和你说的是,我喜欢她,所以你能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吗。”
从小到大都能如愿以偿的人,在索取的时候也理直气壮。
凭什么?
陈最在他忿忿不平的目光中露出冷笑,“我们是兄妹,凭什么为了你一个外人来保持距离。”
他们天生就该亲密无间,骨血相融。
外人这个词戳中了杨宇嵊的心结,从始至终他都没能真正进入过陈初的内心。
不甘心,不公平,却无可奈何。
陈最奚落的口吻更是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兄妹,你看她的眼神,你碰她的时候,真的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的吗?”
蛰伏已久的问题,伴随着尖锐的嫉妒心,毫不留情的刺向陈最。
“”
杨宇嵊在他出神的时候,猛地朝前跨了一大步,宽阔的后背挡住了大半光线,他和陈最差不多高,不过他锻炼得当,看起来要精壮许多,所以更加气势汹汹。
陈最看着他的眼睛,明亮且灼热,有种洞察一切的直白,让人避无可避。
“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宇嵊并没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怯意和心虚。
陈最讨厌一切麻烦的东西,也几乎从未和人起过争执,因为没必要在乎,所以连情绪都欠奉。
杨宇嵊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犀利与好奇心只让他觉得可笑。
一个连入场券都没拿到过的局外人,有什么资格说叁道四。
“你喜欢陈初,那她喜欢你吗?”
他挡住了风口,又怒气冲冲,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都升了不少,越发显出陈最的冷淡。
“你怎么不去找陈初说这些话呢,你想和她拉近距离,就去行动啊,而不是摆出一副纯情的样子继续做朋友。”
陈最是单眼皮,内眼角勾得深,轮廓狭长且锋利,细密的睫毛在冷光下显得十分尖锐。
杨宇嵊被他眼里的冷光震慑住,如鲠在喉。
陈最从不收敛刻薄,朝后退了一步,靠着笔直的路灯,站在明晃晃的光团里,带着睥睨的傲气。
“行动”杨宇嵊冷笑两声,“我现在就是在做出行动,陈最,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你说我装纯情,那你呢,你难道不是在利用哥哥的身份,诱导陈初的感情?”
诱导,这个词常用于不平等的关系。
陈最的表情有片刻动摇。
刚开始,他用温柔的态度对待陈初,碰壁了,就顺着她的心意伪装成讨厌的样子,再之后,又利用她看完日记的愧疚心,故意示弱,让她心软,从而心疼自己,靠近自己。
杨宇嵊没说错,他和陈初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他的爱,建立在卑劣的私欲上。
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剥夺了他们对亲情的认知能力,也模糊了亲密关系的界限。
乱伦之所以是少数现象,是因为畸形的东西,必然会被修正。
畸形的感情,是令人摇摇欲坠的断崖,是不见天日的旋涡与深渊。
本来杨宇嵊只是怀疑而已,可是现在,他从陈最晦涩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虽然很荒谬,但它确实存在,甚至具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遗传性性吸引。
“她亲近你,是因为信任你,把你当成哥哥,所以没有戒心。”
事到如今,杨宇嵊依然觉得陈初是被诱导,被利用的那一方。
“我也是当哥哥的人,如果陈初是我的亲妹妹,我绝对不会动你这些歪心思,你不用否认。”他用厌恶的眼神打断陈最的欲言又止,“大家都是男人,都很清楚自己有哪些劣根性,你对陈初的感情,太明显了,也许除了我,还会有其他人看出来,你想过真的到了那一步,会怎么样吗?”
杨宇嵊的问题,其实也是陈最的心结。
即便他和陈初都认为彼此亲密无间,天生合衬,会纠缠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宿命。
但是无力回天的宿命,又名为将错就错的悲剧。
“你看过社会新闻吧,那些侵犯”杨宇嵊光是想起那些变态乱伦的案例都觉得恶心,下意识摸了摸喉咙,才继续说下去,“那些男的发泄了欲望,最后可能只是得到刑罚与骂名,只要脸皮厚点,照样能活得很好,而那些受害的女孩子,她们的人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人生有许多条道路,然而道德,只有一个定义。
“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应该做的是保护好她,而不是让她成为被唾弃和谴责的对象。”
“你的妹妹,多大了?”
陈最忽然开口。
杨宇嵊愣了两秒,不大自在道:“比我小十岁。”
“是吗。”
陈最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怅然。
十岁,十年,在这十年里,杨宇嵊只需要怀着期望,等着妹妹的到来,然而他却是在惶恐与无奈中,失去了妹妹。
失而复得,他怎能不紧紧抓着她呢。
“喂!”杨宇嵊看他又在出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灯光落在眼皮上,明明没有实质,却让陈最觉得尖锐刺骨,内心深处的裂缝无处遁形,可怜且狼狈。
他靠着冷硬的电线杆,沉默许久后,哑声道:“你错了。”
杨宇嵊困惑的看着他。
陈最站直身,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与自矜,“你看错了,我对陈初的感情和你的不一样,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会保护好她。”
如果谎言真的能粉饰太平,那他只能选择骗人骗己。
“像今天这种莫须有的关于乱伦的猜想,我希望你能停止,你应该也不想伤害陈初。”
“”
杨宇嵊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漆黑且深沉,毫无波澜,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动摇与怅然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不过距离感的事情,每对兄妹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我没必要为了你而改变。”
陈最讲完这些话以后,连再见都懒得说就走了,留下半信半疑的杨宇嵊在路灯下继续纠结
刚听到大门被拉开的动静,陈初就放下手柄,朝陈最的方向望过去。
“你们聊了什么啊,这么久,我们都打完一局游戏了。”
她想象不出陈最和人促膝长谈的画面。
“没聊什么。”
陈最走到她旁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游戏界面,挑了挑眉。
“陈最哥哥你要玩吗?”
赵佳婷握着手柄,跟着游戏角色动摇西晃,非常认真。
哥哥这个词让陈最有点恍惚,客厅里开着暖气,身上的毛衣外套显得闷热且厚重,像层壳子罩住他,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你怎么了?”
陈初察觉到他的异常,连近在咫尺的胜利都不要了,放下手柄,给他倒了杯热水,“冻傻了?”
陈最接过水杯时,陈初顺手拉住他的手,摸了一下,透心凉。
“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就下楼了,外面都快零下了。”
她说着,拢住他的手揉搓了几下,把热度传了过去。
陈最垂眸,看着她这自然而然的动作,心里很温暖,可是想起刚才那句虚张声势的谎言以后,又觉得煎熬。
“没事,我去洗个澡,你们慢慢玩。”
他推开她的手,将热水一饮而尽。
陈初总觉得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决绝,她看着空杯子,挠了挠头,里面没投毒吧。
玩了大概半个小时,赵佳婷输得一塌糊涂,“啊啊啊啊!”
她扔掉手柄,躺到沙发上,“不玩了不玩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那再来一局,我保证让你赢。”
陈初很慷慨的答应她。
赵佳婷切了一声,拿起手机看时间,“居然十点多了诶,不玩了,我发过不熬夜的毒誓,该洗洗睡了。”
“为什么不熬夜了。”
陈初是夜猫子,放假的时候能从早睡到晚。
“熬夜的危害太多了,你看你那黑眼圈多大呀!”
陈初皮肤白,眼下的浅青色显得很突兀。
她摸了摸,在赵佳婷的念叨声中也有了早睡的想法,“行吧,我给你拿睡衣。”
“哥,你洗完了吗?”
刚才忙着玩游戏,没关注到陈最,陈初朝浴室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她把换洗睡衣递给赵佳婷,让她先去洗,然后敲了敲陈最的卧室门。
“怎么了?”
他的声音传过来,听着很清醒。
“没什么,我能进来吗?”
陈最放下手里的卷子,犹豫片刻后,嗯了一声。
陈初推开门,卧室里只点了盏台灯,照亮书桌上的练习册。
他肩上还挂着毛巾,潮湿的短发上染了点昏黄的光晕,鬓角连着漂亮的下颌线,面部轮廓清晰且精致。
“你在做作业啊。”
“嗯。”陈最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看向她,“你们还不睡觉吗?”
“洗完澡就睡。”
“嗯。”
短暂的沉默以后,“我帮你吹头发吧。”
陈初说着就打算去拿吹风机。
“不用。”
陈最拉住她,“我还要看点东西,不着急。”
“好吧。”
陈最重新走回书桌前,单手擦头发,扫视着题目。
过了会儿,后背上贴着柔软的热度,陈初环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陈最的动作顿了顿,手悬在半空中,“什么怎么了?”
“感觉你从刚才回来以后,就特别安静,杨宇嵊和你聊什么了?”
“”陈最默了半晌,温柔地摩挲着她手背,“没聊什么,他说他喜欢你。”
陈初闻言,有点不好意思,额头抵着他肩胛骨的位置轻轻撞了两下,“哦。”
片刻后,想到什么,踮起脚,靠在陈最平直的肩膀上,近距离观察他表情,眼神中带着期待和揶揄的情绪,“你吃醋了?”
陈最微微侧过脸,鬓角擦过她眼尾,“有一点吧。”
“不用担心,我不喜欢他!”
陈初看出他的低落,语气信誓旦旦,收拢怀抱,紧紧搂住他腰身,将人推着往书桌上靠。
陈最顺势倚靠着桌角,陈初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托起他下颌,动作带着哄弄的意味,神情却很正经。
她凑得很近,睫毛纤毫毕现,目光莹莹发亮。
陈最几乎以为她要亲上来了,眼中闪过微妙的犹豫和挣扎,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
但陈初只是牵起他唇角,勾勒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
“开心点,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我在乎的只有你,你开心我就开心,你难过,我也会不高兴的。”
至亲之间的爱,宽容得近乎盲目。
“”
少女的细腰卡在他双腿之间,带着毋庸置疑的信赖与亲昵,陈最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陈初带入怀中。
陈最靠着她肩膀,细细地吻她脖颈处单薄的皮肤,唇角贴着隐隐跳动的脉搏,感受着她的柔软与生气,生出某种虚幻却浪漫的欲望。
如果他是吸血鬼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给她种下爱的烙印,永远都不用担心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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