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玥抬起微涣的眼眸望向谢鹜行,轿帘半搭在他背上,遗漏的光自他身后洒落。
目光定住,雾玥已经有些飘渺的思绪迅速回笼,这可是在轿子里,外头还立了一圈宫人!
她心口慌跳了一下,什么迷思情绻都散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屈指掩着嘴用力瞪他。
这人怎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见谢鹜行还在笑,雾玥又不敢出声,恼得抬脚去踢他的小腿。
谢鹜行由着她踢,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半卷着帘的轿窗,才直起身退出轿子。
“走罢。”出声吩咐的同时,他转过视线,看向前方的宫道。
四目相对,陆步俨僵立着,双手紧握成拳,眼里全是愤怒,他一个阉人怎么敢玷污公主!
谢鹜行眼里噙着淡淡的讥嘲,早在陆步俨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
不是爱看么,那就好好看看,省得不自量力,成日觊觎不该觊觎的。
良久,陆步俨才咽下烧到喉间的怒火,遥朝着谢鹜行拱手行礼。
谢鹜行浅淡的弯了一下唇,收回目光,迈步离开。
……
雾玥赶到宜宁宫时,顾意菀正坐在靠窗处的贵妃榻上浅眠,她走进两步,待看清顾意菀的模样后,陡然停下。
这会儿已经快傍晚,以往她都是早晨来,皇嫂大多上着妆,精神虽然不佳,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糟糕。
削瘦的脸庞苍白憔悴,眼眶浮着淡淡轻灰,下颌尖细,羸弱的连呼吸的起伏都很细微。
雾玥忽然觉得这一幕尤其眼熟,过去云娘娘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趟在那张老旧藤椅上。
不安涌上心,她疾步走上前,快到顾意菀跟前时又放轻步子,用轻小的声音唤她:“皇嫂。”
顾意菀似乎是惊颤了一下,猛然睁开空洞无光的眼睛,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望着雾玥微微一笑,“怎么这时候来了。”
“快坐。”她张罗着让雾玥落座。
“我自己来。”雾玥搬了张凳坐到顾意菀身边,担心不已的说:“皇嫂面色瞧着十分不好。”
顾意菀眸光闪烁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用并不巧妙的借口说:“近来不是倒春寒,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那为什么皇嫂不让陈太医替你诊脉。”雾玥直截了当的问。
顾意菀噤声咬住唇,素来柔静的眼里涌上难以遏制的急怒,“他告诉你的?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管!”
雾玥被吓了一跳。
“皇嫂,你别□□嫂。”雾玥见她大口喘着气,神色激动,连忙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顾意菀反复吸着气,许久才平静下来,她用力闭上眼,泪水却急淌了下来。
“皇嫂。”雾玥是真的怕了,皇嫂是个隐忍的人,有什么也都是自己默默承受,这是太子死后,她第一次见她哭。
雾玥动了动唇,忽然不知该如何问,良久才把话说出口,“皇嫂是在为三皇子的事伤心。”
她起初也只是以为元武帝会死,之后萧沛即位,却怎么也没想到西山一行会是这么个结果。
弑父谋反,都是他们的罪孽,是报应是活该。
但是,她不知道皇嫂是否能承受的了。
顾意菀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她与萧沛纠缠了这么多年,对这么个结果她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或许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在最初的震荡过后,她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痛快。
可是,顾意菀深深吸气,抬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小腹,前所未有的绝望让她如坠冰窟,她信期一向准,但这次,迟迟未至。
她罪孽太多,连萧沛都要遭报应,她凭什么能脱逃。
顾意菀重重吞咽干苦涩痛的喉咙,睁开眼对着雾玥弯出一个安抚的笑,缓声道:“我会慢慢想开的。”
……
深夜,养心殿内。
谢鹜行坐在案后批阅着成沓的折子,仲九从外面进来,拱手道:“掌印,太后求见。”
谢鹜行目光不动,“那还不请。”
“是。”仲九很快请了楚太后进来。
楚太后由内侍搀扶着走进殿中,一袭端庄的宫装,碧玉鎏金的头面彰显着分身,唯独一张脸却还是年轻灼艳,她挥退旁人,悠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朝中政务繁忙,多亏了有内相扶政,哀家和新帝孤儿寡母才不至于束手无策,被人欺压。”
谢鹜行没有与她拐弯抹角的兴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不知太后深夜前来是为何事?”
楚太后嫣然一笑,旋即抬手捂着心口,满脸忧色,“萧沛始终没有被抓获,哀家实在是彻夜难眠。”
谢鹜行漫不经心地开口,“皇帝已经登基,太后还有何可担心的。”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楚太后捏紧指尖,染得红艳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元武帝的死可不仅仅是因为那颗丹药。
只有与她的酒水一同服下才会产生剧毒,虽然现在证据已经被毁,可谁知道谢鹜行有没有留一手,萧沛一日不死,她就悬心吊胆一日。
或许,是谢鹜行故意对外宣称萧沛没有被抓到,就是要以此长长久久的拿捏她。
“太后莫非是不放心咱家。”谢鹜行搁了笔,端起桌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抬眼睇向楚太后。
幽深难辨的一眼让楚太后心口渗寒,她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无非是要权势罢了,就是他再权势滔天,一个阉人也不可能座上帝位,天下人都不会容许。
所以她与昱儿一定是安全的,是她太操之过急。
楚太后平了平心绪,挽笑道:“内相说笑了,哀家与新帝能有今日,全得益于内相,又岂会不信内相。”
楚太后站起身道:“那哀家就不打扰了。”
谢鹜行不置可否的笑笑,“太后慢走。”
走出养心殿,楚太后由内侍搀着往白玉石阶下走,虽说她暂时不用担心谢鹜行会做什么,但她现在太被动,想在谢鹜行身边插人都插不进。
楚太后蹙紧着眉,心烦意乱,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侄女。
……
楚太后走后,仲九被谢鹜行传进殿。
“搜查的如何了?”谢骛行问。
仲九道:“回掌印,城门守卫日日排查,可以确认萧沛没有出京。”
谢鹜行低眸,楚太后以为他藏下了萧沛,但人确实就凭空消失了。
见谢鹜行沉默不语,仲九道:“奴才再加派人手搜查,势必将萧沛找到。”
谢鹜行缓缓摇头,“他是被人藏下了,围场重重把守,想逃脱难如登天,即便他真有本事出来,禁军已经将皇城翻了个遍,还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藏下了。”
“何人如此大胆。”仲九紧皱起眉,“现在萧沛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包藏他,是怕自己不被拖下水么?”
“赵京玉,乔连司,徐崶……”谢鹜行启唇逐一吐着那些人的名字,言语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那些自诩高洁清正的圣人。”
“若是前朝也有这样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忠臣,兴许,未必就一定会落得个王朝覆灭。”谢鹜行若有所思的垂眸。
片刻,他又缓缓勾唇,管他呢,总之一报还一报,下场得是一样的。
谢鹜行眼里的平静反而让仲九忐忑,他一直认为掌印是为了权势,可现在他竟生出一种,掌印实则是想要祸乱了这天下的惊骇念头。
“对了,奴才还有一事要禀。”仲九想起什么。
谢鹜行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说。
仲九蹙起眉道:“兰嬷嬷早前去了内官监,借口说是要寻自己入宫时的记册,太监便让她去找了。”
这事无甚可报,仲九不会说无意义的事。
谢鹜行抬眸看向他,果真又听他接着说:“但是后边太监注意到,兰嬷嬷翻看的,是掌印你入宫时所记录的籍贯诸事。”
第076章
几场春雨之后, 天才终于是暖和了,兰嬷嬷去尚衣监取新制的宫装,接引的太监一脸笑容道:“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 回头差人给您送去便是。”
“不妨事,都是一样的。”兰嬷嬷与对方客气了几句, 取了衣裳离开。
走过太和殿外的宫道,只见一行禁军押着一个浑身颓软垂低着头的官员往外走, 头上的官帽已经不翼而飞, 官服更是皱乱的失了仪态。
哪还有什么仪态, 兰嬷嬷蹙眉抿紧着唇,就这么从太和殿被压着出来, 只怕都未必能有命。
待人散去, 她才去向一个在太和殿外值守的太监打听,“方才被押走的是哪位大人。”
太监当是哪儿的宫女,还想斥责多问, 扭头见是兰嬷嬷连忙福了福腰道:“那是李则泉李大人, 不过这会已经被内相下令革职, 要押到刑部去。”
“李则泉……”兰嬷嬷喃喃念着名, 又问太监,“他犯得何罪?”
太监不过在殿外听得几嘴, 也不敢胡乱说,“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等刑部出示。”
兰嬷嬷笑着点点头,“就不打搅公公当差了。”
转过身,兰嬷嬷脸上的笑却慢慢消失, 之前是都转运使王进被抄家流放,再是工部侍郎陆德帷贪墨被斩, 现在是李则泉。
这三人,都是当初串谋陷害谢家的主导者。
到底是巧合是她多心,还是那个她不敢想的原因,兰嬷嬷拿着衣服的双手紧紧握起,目光复杂至极,盼着是,又盼着不是。
“兰嬷嬷。”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兰嬷嬷的思绪牵回。
她回过头,见是仲九。
仲九笑了笑,“嬷嬷怎么在此?”
兰嬷嬷目光闪了闪,笑着解释,“哦,我从尚衣监取衣裳回来。”
“原是这样。”仲九瞧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点点头,“掌印还当嬷嬷有事相寻,故让奴才来问问。”
兰嬷嬷笑着遮掩,“能有什么事。”
她准备告辞,忽然又脱口,“你跟在掌印身边伺候多时,可知道他。”
仲九认真听着,“嬷嬷想问掌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