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看完信,他还是挥手,让人给远在永兴寺念佛的徐贵太妃送了些新鲜时蔬。
又是一年春,第四十七封信。
【最近忙着赶路,没有来得及写。郎君可知道我来了何处?我去了凉州,从前的北凉。本来以为会很伤心,没想到故地重游,此处变化太大,根本没有伤感的机会。说实在的,从前也怨过郎君打下我的母国,但现在又真正觉得,他们这样安居乐业,比我父兄治下要好得多,安定的多。】
【……还有,我去寻了阿娘的尸骨,这才知晓陛下竟然早就为阿娘立了坟茔,虽然里头没有尸骨,但也很谢谢陛下了。我将包裹中给阿娘做的玩意儿,还有我爱吃的牛乳糕都放在了阿娘坟前,阿娘应当会喜欢的。】
【不过,外头的牛乳糕又贵,又没有宫中的好吃。花了我好多银子,只舍得买两块。最近要在车马行里租车,银子有些不够用了,原本不想花郎君塞进来的钱的,最终还是屈服了。我好像还是学不会如何赚钱,真是苦恼。】
于是孙安发现,一向不爱吃甜的陛下这日多用了不少糕点,甚至在夜里批奏折的时候,用完了整整一盘牛乳糕。
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燕珝嫌他笑得丑,让他滚出去笑。
孙安真就滚出去,继续乐他的。
……第七十一封。
【郎君,又是一年了。祝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还有,今年赚钱了,给郎君的红封。虽然说只有小孩子才要红封,但是,谁让我喜欢郎君呢?旁人有的,我家郎君也要有。】
信封中果然装着红封,其中银票数额不小,燕珝忍不住笑,“还真让你赚到钱了。”
他就知晓,她可以的。
她聪明,灵巧,只要她想,没有她学不会的。
在不需要他庇护的时候,她能够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她写:【郎君,我已经很少偷偷哭了,束缚住我的绳索,应当要我自己解开。但还是很想你。】
【在冀州的时候,茯苓认识了一个小郎,两人聊得很好。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备嫁妆了呀?但是我一提起这事,茯苓就红着脸让我不准说,也不知道这丫头和谁学得这样的性子,成婚就成婚嘛,到时候在京中置一个宅子,我出钱,一定不能委屈了茯苓。】
燕珝点头:“确实不能委屈了人家,两回都跟着你到处跑,也不嫌累。是个能人,应当赏赐。”
他唤来孙安,“京中可有不大的,约莫三进的宅邸?你去寻一处来,不用多好的位置,宜居即可。”
孙安一头雾水,仍旧照办。
燕珝想,三进的宅子应当是够了,总得给自家娘子省些钱,她赚钱可不容易。
……
第九十八封。
【郎君,我又一次乘船了,在黄河上,见到了郎君说的诗。但是好像忘了是哪一句,反正快回来了,郎君再教我一次吧。郎君曾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倒是愚笨读不完万卷书,但是行了这样久的路,应当算是长大些了……有些想家,咱们的家。】
第九十九封。
【郎君,我很想你。】
九十九封信,横跨过三年的时光。
在一个春雨朦胧,微微有些潮湿的春日,燕珝屏退众人,独自出了宫。
登上城楼,从清晨等到日暮,如同多少平常的郎君,在等他远走归家的娘子。
日头渐沉,城门也快关了。
入城出城的百姓也少了许多,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没有一人是她。
他的指尖止不住地转着扳指,缓解着心中的焦急。
燕珝成熟了些,容颜也瘦削不少,却更显清俊。从前如青竹,如今更像挺拔的松,更加苍劲,更加繁茂。
直到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一把素色油纸伞出现在视野中。
她步履轻缓,背着行囊,从远方走来。
鞋边和裙摆沾上了些因雨水溅起的泥点,她垂眸扫过,不甚在意地放下裙摆,淡青色的衣裙几乎融进了半山翠色中。
距离渐近,纸伞缓缓抬起。
她抬首,看到了城楼之上,宛如劲松的男人。
展颜笑开,比花色更加鲜艳的容颜绽放在京城的城墙之下。
燕珝目力好,看见她做了个口型。
她说:“郎君,我回来了。”
似有清风拂面,春雨停歇。
纸伞被收起的瞬间,盈盈素手被坚实的大掌握住,十指相扣。
第一百封信,很长。
长到要两人一起书写,写尽这山河,写进这史书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