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要是别的什么时候,谢景安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得寸进尺再占些便宜,可如今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半晌才反手抱住他,道:“你要记得,这里还有一个我在等着你回来,你一天不回来,我一天就留在平州,虽然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但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从谢景安得知颌曷想要谈和,用康安和亲,林言打算釜底抽薪骗开檀平关城门,决定来平州那一刻起,他就想好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能治理封地,也不过瞎子过河,凭借自己穿越前多年受教育以及看小说的经验,摸索着来罢了,真遇到这种难题,那是毫无办法,好在林言比他聪明,想到这个绝地求生的法子,虽难了些,却还能奋力一搏。
所以他决定北上配合林言,做些什么吸引颌曷大军的注意力,好让林言没有后顾之忧的与檀平关留守的颌曷人周旋,若是林言成功了,那自然好,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他也能凭借此次大功为林家翻案,康安更是不用和亲,继续当她的大周朝公主,可若是林言失败了,没能阻止颌曷的阴谋,那么除非他死,不然他绝不会与颌曷谈和,更不会用康安和亲,说他蠢也好,不顾大局也好,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他做不到明知是火坑,还要推一个八岁孩子下去的事,更何况那个八岁孩子还是原身的妹妹。
原身宁愿被康平帝厌弃发配也不让妹妹和亲,虽说也是被人利用,可这份疼爱妹妹的心是真真实实半点不掺假的,谢景安如今穿越到他的身体里,就是承了他的情,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谢景安想,如果是换做原身自己,只怕也会这样做吧。
谢景安说这话的语气虽轻,可话里的决绝林言还是感觉了出来,他不由有些震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他向来不是爱哭的人,眼泪终究没流出来,只是用力抱了抱谢景安,再一次许下诺言,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天色彻底黑了后,尽管两人再舍不得,林言还是头也不回的出发了,谢景安没有送,仿佛林言一走,他内心的惶恐不安也被他带走了一般,重新恢复到冷静淡然的样子,他整整一夜都在仔细思考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惹怒颌曷,还能吸引颌曷的注意力,直到天快亮才半梦半醒的眯了一会儿。
谢景安来平州的路上没有刻意遮掩,虽说动静不是很大,但想要知道他到平州的消息很简单。
谢景安原以为他一到平州颌曷人就该知晓了,谁想到他都到平州两天了,林言更是出发之后才知道,大早上他才洗漱完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宋良就带着人向他禀告,说是郑重邀请他前去颌曷大军驻扎的营地,详细商讨谈和一事,还着重声明了他们很有诚意,请谢景安放心,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
谢景安虽不算太聪明,但也不是傻子,能相信颌曷的这番话就有鬼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群蛮子真以为大周朝的人都会相信他们的鬼话了,什么不会伤害本王,只怕本王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宋良也是这样想,只是颌曷执意要谈和,虽心怀鬼胎,可也不能直接就拒绝,不然恼羞成怒反悔,又开始攻城怎么办?他们倒不担心颌曷会短时间内就将城门攻破,他们怕会节外生枝,从而影响了林言的计划。
宋良担忧道:“谈和殿下自是不能去的,只是颌曷那里要怎么拒绝,毕竟林将军昨夜才出发,即便脚程再快,此时还在路上,万万不能被颌曷大军察觉。”
这是自然的,谢景安昨夜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全无准备,闻言假装沉吟了一番,一拍桌子道:“如今是我们占上风,岂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颌曷大营本王自然不会去,想来颌曷大汗也不愿意来咱们城里,既然如此咱们就干脆在各自的地盘上谈,这样既不影响两方的诚意,又安全无忧,岂不是一举两得。”
谢景安说完也顾不上用早膳,匆匆起身从房间取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东西在场的几人都是第一次见,不禁有些好奇,只是他们都习惯了自个儿主子的神奇之处,又见了那么多从不曾见过的新奇东西,早就见怪不怪了,虽是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过多关注,只是问道:“殿下的意思是,隔着一座平州城商谈吗?只是一个在城墙下,一个在城墙上,扯着嗓子喊对面的都未必能听清,又如何商谈?”
对于这个问题,谢景安举了举自己刚刚从淘宝上买的喇叭,神秘一笑道:“本王自有法子,定然能让颌曷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自穿越后,谢景安为了不让人怀疑,一直是循序渐进的拿出一些东西,只是如今大战在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谢景安就彻底放飞了自己,反正平州也是他的封地,经过这段时间的潜移默化,他的那些属官虽不明白,却也不会往其他方向联想,只会以为自己又制出了什么新鲜东西,既然自己不会被怀疑,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景安踏上城墙时,离城墙约一两百米远的地方,已经有一小队颌曷的人马等着,人数不多,也没骑马,看模样也没什么重要人物在里头,显然只是个传话的,一看到谢景安出现,顿时精神一震,扯着嗓子就开始喊话。
大约是跟着被掳去的周朝人学的,汉话虽是不标准,但也能勉强听懂,只是这个态度就很是不好了,那个人道:“周朝的王爷,我们大汗邀请你来商讨谈和一事,你还不快快打开城门从城里出来,我们大汗可没那么多时间。”
这话对于一个身份贵重的藩王来说,实在是无礼,谢景安还没什么,他身边的魏长史和沈卫以及城墙上听见喊话的军士鼻子都要气歪了,顿时群情涌动,有不少脾气暴躁的对着下面的颌曷人开始问候起了祖宗十八代。
他们都常年生活在边关,精神很是紧绷,骂人都是习以为常,大约是被颌曷的人刺激到了,骂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景安还在城墙上,顿时脸色一白,慌忙跪下就要请罪。
若是别的世家贵族说不得会嫌弃他们粗俗,谢景安却觉得他们分外可爱,再者也是维护自己,何罪之有,因此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安抚了几句便打开自己手上拿着的喇叭,深呼吸了一下,对着颌曷的方向冷笑道:“是你们颌曷想要谈和,自然该是你们大汗来,而不是本王去,再者你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本王呼来喝去,依本王看你是故意羞辱本王,实在没什么诚意,既然如此,这谈和不谈也罢,回去告诉你们大汗,要想谈和,就拿出点诚意来,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派出来丢人现眼。”
第181章 轻慢
谢景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但因为喇叭的扩散, 那声音让人震耳欲聋, 哪怕离的老远的一小队颌曷人, 也听的一清二楚。
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让他们很是慌乱, 甚至以为遇到了神迹, 若不是领头的颌曷人厉声呵斥他们,他们险些都要跪下来叩拜, 毕竟明明那个人在城墙上,眯起眼睛才能看的清楚,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经谢景安闹这一出,颌曷人皆是惶恐不安,自然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匆匆丢下一堆狠话,几乎是屁股后面有恶狗追一般落荒而逃。
颌曷人很害怕,周朝人就高兴了,不过高兴之余也有点不安和好奇,毕竟这东西他们谁都没见过, 倒是有些小说话本里会有什么不世出的高人或者神仙鬼怪, 顺王是人,不是什么神仙鬼怪,这点毋庸置疑, 那他就是身怀深厚内力的高人了?
城墙上的将士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偷瞄谢景安,就连魏长史和宋良也看着他欲言又止,谢景安早知如此,虽不知如何解释,但还是搪塞了一句,道:“这是本王让器械司制出的新东西,只是技艺还不成熟,目前就制出这一个,若是你们想要,就只能等他们将工艺研究透了才行。”
听到是器械司制出来的,众人均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若是从前少不得要惊讶追问一番,可如今他们连千里眼都见识过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颌曷人走了,谢景安自然没有再留在城墙上的必要,他随手将喇叭递给沈卫让他捧着,就带着一众尾巴回到了他在平州的临时行宫。
说是行宫,其实是宋良的将军府邸,原本宋良与平州的官员是安排他住在城守府的,只是他不耐烦应付那些人,再者林言住在宋良的府上,谢景安就干脆也住了过来,反正他这次带的人不多,两人一间,完全能住下,还有剩余。
回到临时行宫,众人心情虽是轻松了一点,但还是很沉重,尤其是魏长史,他神情尤为复杂,有不解,又有痛恨,叹息着摇摇头道:“颌曷人这般态度,明显就不是真心想要谈和,若殿下当真去了颌曷的大营,后果不堪设想,只可恨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看不清,算时间,只怕宣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十几日的功夫,我们当真能赢吗?”
这也是谢景安一直不安的地方,毕竟计划不如变化,他们这个计划本就冒险,任何一环出了差错,那就是灭顶之灾,只是即便他们再不安,此时除了与颌曷周旋和等待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林言能顺利夺下檀平关,支援的三路大军也能按照他们的推算准时抵达。
因魏长史这番话,谢景安也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他自认脾气还算好的,只是如今已经被朝廷和颌曷接二连三弄的疲惫不堪,甚至在爆发的边缘,只是在强自忍耐着罢了。
谢景安深呼吸一口,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并没有回答魏长史的问题,转而看向宋良问道:“三路支援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颌曷不是傻子,虽能拖延几天,但不会太久,如果大军迟迟不到,即便林将军将檀平关夺下来,依平州这点人马,也支撑不了几天,本王可不想檀平关夺回来了,却失了平州,平州可谓是阻拦颌曷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让颌曷破城而入,我们这些人背上千古骂名不算什么,真正受苦的是百姓,本王可不想当年惨状重现一次。”
听到谢景安的话,本就心情沉重的众人越发沉了几分,纷纷将询问的目光落在宋良身上。
宋良只觉得众人的眼神犹如千斤,明明天气还不算热,他却出了一头的汗,急忙拱手道:“回禀殿下,末将已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出人马去催了,只是三路大军的驻地离平州皆是千里迢迢,这些年又没有什么战事,再者边关军的粮饷也时常被克扣,将士们的身子骨不算健朗,如今这脚程,已是他们拼尽全力了。”
谢景安本就心情暴躁,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沉,神色中难得的带了些厌恶和痛恨,就连魏长史等人也面色难看,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谢景安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狠狠一掌拍在桌上,若非理智还在,他险些将桌子都掀了,愤怒道:“这些个朝臣,说他们尸位素餐都是轻的,吃着朝廷的俸禄,成日里却不干人事,早知如此,本王当年在长安就该多打死几个,也让周朝少些祸害。”
谢景安是对这些朝臣彻底厌弃失望了,只可惜他是个藩王,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能管的也只有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不然他哪怕背着暴君的名声也说什么都要将这些蛀虫处理了。
谢景安在脑子里幻想了一番将那些大臣大卸八块的场景,硬生生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看着宋良道:“那依他们现在的脚程,还要几天?”
宋良又沉默了片刻,才艰难道:“据末将派出去的人马回报,说是短则五日,长则十天。”
一听这话,谢景安脸色更难看了,五天十天若是平常没什么,可现在这个时候就要命了,五天他们能勉强拖延,可十天的功夫就够呛了,只怕那时候平州城破了都说不定。
先前一战虽眼看是平州占上风,实则他们也是勉力支撑,毕竟两方兵马人数相差的太大,若是颌曷真豁出去来攻,他们必然守不住,之所以逼的颌曷诈降,也不过是占了望远镜水泥等颌曷不曾见过的东西的便利,可这不足以弥补人数上巨大的差距,等颌曷过了惶恐的那段时间,反应过来猛攻,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想到可能面对的场景,谢景安就有些焦头烂额,揉着额头沉吟了良久,一拍桌子道:“不行,本王等不了他们那么长时间,你再派出一队人马去传信,就说本王在平州,本王誓与平州共存亡,若是他们来迟了导致平州城破本王身死,那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除此之外再告诉他们,就说本王说的,檀平关已经被夺回来,就等着他们来将颌曷大军一网打尽,再者一个颌曷人头五两银子,活捉一个十两,想要发财还是丢命,就看他们怎么选了。”
听到谢景安的话,众人皆是一愣,而后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就要劝说什么,谢景安却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赶在他们开口前道:“本王心意已决,想要劝说本王的废话你们可以省省了,有这功夫,还是同本王一起想想,该怎么糊弄颌曷好拖延时间。”
魏长史和沈卫对谢景安的脾气已经习惯了,有了刘主薄的前车之鉴,知晓开口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便自觉的闭了嘴,可宋良与谢景安没接触几次,骤然见他竟是这幅模样,一时之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有些忐忑的道:“殿下认为……林将军当真能将檀平关夺回来吗?”
谢景安心里自然也打鼓,只是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林将军的本事,本王再清楚不过,他说能夺回来,就一定能夺回来,宋将军等着就是。”
谢景安虽说的斩钉截铁,但宋良还是有些担忧,只是到底未说什么,而是拱手应了一声,告退之后就去安排谢景安的吩咐。
拖延颌曷的第一天就被谢景安这么糊弄过去,他早知颌曷不会这么简单就善罢甘休,因此在第二天用早膳时听说颌曷又派了一队人马邀请他去颌曷大营商讨和谈一事时并不意外,只是昨天急匆匆,今天他就慢悠悠了。
虽是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认真的用完了早膳,又净了手让随行的扈从整理好了藩王的服饰,才让沈卫捧着他的喇叭,缓缓的出现在城墙上。
此时已是巳时三刻,距离宋良派人通知谢景安已过了近一个时辰,颌曷显然等的不耐烦了,只是碍于谢景安手中他们未知的事物,也不敢说什么,态度也比昨天好了许多,甚至这次前来的人里还有一个大人物,谢景安不认识,但宋良一眼就看了出来,指着给谢景安介绍道:“这是颌曷一个部族的首领,年纪虽大了些,但也十分勇猛,在颌曷人里威望很高,也很受颌曷大汗看重,末将猜测,或许诈降谈和一事就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