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挺令人惊讶的。”早晨的酒馆往往都只会有一大群东倒西歪的醉汉和偶然刚刚才抵达小镇的新客人, 所以老板很快就收回了惊讶的目光,笑了一下后, 指着那些倒了一地的男人们说:“大多数男性旅人——包括小部分的女性旅者都十分热爱酒类,而且他们都十分善于与各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用共同饮酒的方式建立友谊。”
“大多数?”戴维希扬了下眉, 下意识地想到了依旧在楼上房间里睡觉的萨德埃斯, “我也到达过许多个不同的旅馆,在深夜时看到的景象大多都是相当混乱的, 看起来每个人的酒量都有所不同,这样对他们这种建立友谊的方式没有影响么?”
“当然没有。”老板一边擦着手里的餐盘,一边继续解释道,“最先倒下的那个往往都会被狠狠嘲笑一番,但依旧清醒着的家伙们就会立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直到酒馆中再没有人可以清醒地站立着为止。这些家伙在第二天醒来后就会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而且还会为昨天晚上被他们打坏的一些酒馆器具向我付出赔偿。总的来讲,还挺和谐的。”
戴维希点了下头,不再提问。酒馆老板说的这些和他的认知大半相同,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询问类似于酒精对人体的长期影响这一类的问题。像这类问题的答案通常都很简单——每一个在酒馆中落座的、以接受委托为生的勇士们,都早就做好了第二天就命丧他乡的觉悟,那么酒精或许会为身体带来的一段长时间负担,又算得上什么呢?
至于喝酒的时间段,戴维希相信这些家伙还没愚蠢到会在执行任务的头一天晚上喝个烂醉。
更何况就单以这些流浪者的身体素质和能量运作速度而言,正常情况下来讲这点程度的酒精根本无法从根本上侵蚀他们的身体,顶多会让人第二天起床时头昏脑涨得忘记开门,导致一下子倒在门上装个头破血流。
这样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戴维希端着自己那杯酒,又向酒馆老板要了一杯新的,拿着两杯酒一起走上了楼。
走到萨德埃斯房间门口的时候,他特意往走廊尽头那扇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大约估算出现在是早晨什么时候之后,才敲响了萨德埃斯的门。
如果有可能的话,按照戴维希本人平时对待萨德埃斯的态度和意愿,他其实更加偏好直接推门进去,但鉴于这种行为实在不怎么礼貌,而且很可能会在这个隐藏得十分成功的大人物心中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他还是决定客气一点儿。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现在在萨德埃斯眼里的形象大概很大程度上为全人类做了代言。
在敲了两次门之后,戴维希才听见一声低微到大概就比虫类的嗡鸣要大上一些的回应,于是他将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上,空出一只手拉开门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正用一种十分懒散的姿势窝在椅子里,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魔王先生。
“有一句话我实在不得不说。”戴维希一边慢慢走向他,拉出一旁空着的椅子坐下,一边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先生,这把椅子和床之间的距离大概还没有你的身高长,以你双腿的长度来看,你只需要跨两步就能顺利投入床铺的怀抱——所以是什么阻止了你和床之间的亲密接触,把你强行滞留在了椅子上?一条我看不见的绳子吗?”
萨德埃斯慢悠悠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勉强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又揉了两下肩膀,用极度懒散的语气笑着回答道:“嗯……大概是因为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我还坐在椅子上吧,听完睡前故事不就得什么都不管、直接睡觉么?”
“我听说初代魔族都是由能量本源所孕育而生的?”戴维希扬了下眉,“这还真是令人欣慰,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哪个倒霉的家伙需要在你还只是像一团球一样的小孩儿时肩负起‘照顾你’这个世界上最惨痛的任务了。”
“你不能这么想啊,勇者大人,这和我的年龄可没多大关系。就算是现在,我们也能找到一大堆愿意呕心沥血照顾我的人嘛。”萨德埃斯对他轻轻眨了一下左边的眼睛,“你不就是么?”
“……”戴维希决定忽略这个话题,且不让它能够继续顺利进行下去,所以指了一下洗漱间,立刻转移了双方的注意力:“你还是先去解决早晨睁眼之后首先该做的事情吧。”
“……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件事情难道不是打个舒服的哈欠么?”萨德埃斯一边无奈地反问着,一边慢吞吞地走进了洗漱间。
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戴维希依旧不打算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干脆就直接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了萨德埃斯,同时问道:“尝尝看?”
“酒?”萨德埃斯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杯子。
“是啊,都说热爱旅行的男人酒量好,所以我比较好奇魔族男性对酒精的抵抗……或者说接受能力大概是什么样的。”戴维希一边说着,一边又抿了一口自己那杯酒。
萨德埃斯轻笑了两声,重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仰头直接饮下了杯中的酒,然后在戴维希稍稍有些惊讶的目光注视中挂起无声的微笑,前倾身体将双手撑在戴维希那把椅子的两侧扶手上,贴近戴维希的下颚和侧脸,笑着问:“鉴于你对我的实力及酒后性格都十分不了解……如果我一杯就醉,那你现在不就非常危险了么?”
第65章
戴维希丝毫不惧, 连下意识向后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 就这样保持着与萨德埃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轻微地扬了扬眉毛, “哦?有多危险?”
“这就要看你们人类, 或者说你自己对‘危险’这个词语的看法和定义是什么了。”萨德埃斯轻轻歪过头, 闭了闭眼,然后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放到了戴维希的喉结处, “当一个生物在被钳制住致命弱点的时候, 往往都会变得更加紧张或者恐惧起来,就算双方的实力相差巨大到哪怕强的那一方不针对弱点也能轻易取走弱方的性命, 这个深藏在生物直觉中的习惯也一样不会更改——不过先不谈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大, 现在我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杀了你, 你的血液流动速度居然毫无变化呢,真是令人惊讶。”
他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他说的那么惊讶,不过却轻声笑了起来,听起来相当愉悦的样子。
“第一, 当一个实力比我强太多的家伙正用这种姿势抵着我的喉咙时, 我就算再怎么紧张也不可能做出有效的反抗,所以类似紧张或者恐惧这一类的情绪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戴维希看着萨德埃斯这么说道。
当他说话的时候, 喉结不断轻微滚动着,抵着萨德埃斯两根手指的指腹上下滑动摩擦, 的确很容易产生一种下一秒就会窒息的错觉。不过他的表情依旧非常淡定, 说话的语速也没有任何变化:“第二,以你这家伙的懒惰程度来推测, 就算你想杀我,也肯定会随便挥个手或者采取其他类似的简单方式,绝对不可能做出在杀死敌人前还多啰嗦几句的蠢事。再加上你现在莫名其妙就离我这么近,恕我直言——萨德埃斯先生,你在调戏我?”
萨德埃斯对他眨了两下眼睛,看起来有点惊讶,但又不像是真的惊讶于戴维希的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回答同样特别诡异:“真有意思……普通人一般会感受到的恐惧感换到你这里居然会变成快感么?”
“快感?”戴维希眯了眯眼,“我不太清楚魔族的情况,但当两个男人始终保持像我们这么近的距离,且愉快讨论有关‘快感’的话题时,那这两个男人要么是在共同谈论其他美人,要么……”
他话没说话,但是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萨德埃斯的双臂,抢到主导权,把萨德埃斯压到了对面的椅背上,然后接着说道:“要么就是心怀不轨。”
萨德埃斯再次轻笑起来,不仅没有继续和戴维希互相推来推去,反而相当懒散地放松了身体,看着戴维希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微笑着低声问:“看来现在变成我深陷危险了啊。难得的机会哟,不趁机捅我一刀或者做点什么其他奇怪的事情的话,以后可能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认同你这句话的真实性,”戴维希稍微放松了一些抓着萨德埃斯双臂的力道,“不过我不觉得我这么做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还可能受到你的反击,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像这样当个不会主动挑事的好孩子?”萨德埃斯跟他开了个不浓不淡的玩笑,“其实小孩子就应该偶尔疯一疯才有意思嘛。”
“那你大概见不到我变成疯子的那一天了。”戴维希的动作维持得有些僵硬起来,不过他毫不介意,继续和萨德埃斯互相注视着说话。
“会有那一天的。”萨德埃斯对他轻轻眨了一下左边的眼睛,然后偏过头,靠在他的侧脸旁深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戴维希没有立刻躲开,但却轻微地皱了下眉。
“嗯?”萨德埃斯用满含笑意的声线回应道,“你连生命受到威胁都无动于衷,所以我就想试试你要是其他方面受到威胁会怎么样?”
“身体的方面?”戴维希反问道。
“……”萨德埃斯愣了愣,嗤地一声又笑起来,“啊……人类军队,男人们之间的话题一直都这么坦荡直接呢。”
戴维希这才有了一种从下风处冲出来的感觉,于是总算放开萨德埃斯的双臂,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脏玩笑到此为止吧,你要是睡饱了的话,我们来聊聊接下来的行程?”
“嗯,我听着。”
“我去街上看过了,”戴维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萨德埃斯身后窗外的大街,“镇上有两个小集市,卖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话,我们下午可以去看看。”
“那上午呢?”
戴维希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提议上午继续睡觉?”
“我不是说过么,”萨德埃斯笑着说,“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没那么容易犯困了。”
“哦……一时没意识到这个。”戴维希面无表情、且好不愧疚地说,“大概是因为你在我心中留下的懒惰印象已经太深了吧。那行,既然你不睡的话,那上午就和我一起去一趟城外?”
萨德埃斯慢悠悠地用鼻音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这里距离莱金德学院的遗址不远,”戴维希思索了一下,说道,“你既然这么热爱四处旅行,那之前应该也有去过吧?不想一起去看看么?”
“嗯……谁知道呢。”萨德埃斯笑了两声,“那你拉我起来。”
“要是世界上有哪位医生有能力治疗你的懒病的话,我一定不惜重金去把他请来,就为了拯救依旧在世界上残存着的你这个可怜人。”戴维希口中说着嫌弃的话,但还是对萨德埃斯伸出手,稍稍一使力就把他拉了起来。
萨德埃斯笑着没说话,被拉起来之后直接拽住了戴维希的另一条胳膊,依靠惯性向一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