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孟朝坐在包间里靠窗的位置,时不时地向窗外望去。白色的雨珠顺着窗子跳进来,触及肌肤之时,为她削去几分莫名的躁意。
很贵的酒店。最好的菜色。绝佳的位置。
这就是谈佳期父母的风格,用最无可挑剔的招待方式,达成让客人最难以下咽的效果。
谈爸爸常年坐镇于法庭之上,天生严肃的五官变得愈发凌厉,即便是有心向这位小辈示好,笑出来的模样也有些古怪。
“小孟,你最近学业怎么样?听佳期说在忙保研的事?”
谈佳期拿起公筷,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做派,显然早就深谙与长辈的相处之道。他给孟朝夹了几块酥肉,有点埋怨地说:
“爸,小孟她坐下才几分钟?菜都没吃几口,您怎么就提这些啊?”
谈爸爸隔着圆桌,颇为精准地瞪了儿子一眼,等脸扭到孟朝这边的时候,又笑得慈爱有加。
“爸爸知道小孟成绩好,可万一有什么变故呢?小孟,叔叔能力也有限,帮不了太多,但我和你报的那几个导师关系都还不错。要是你想更有把握,咱们哪天一起出来吃个饭,等你面试的时候多少照顾你一些……”
谈佳期小心地瞧着孟朝的表情,虽然他也不想在孟朝面前示弱,可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讨好的味道。
谈爸爸日理万机,哪有闲心去管她的事?还不是宝贝儿子成天在他耳边念叨,他才决定舍下这张老脸去和老朋友联络联络感情。
这样浅显的道理,孟朝不会不明白。
她笑起来,在心里为今天这桌味道很好却注定吃不下去的酒席感到惋惜。
搞不懂这些中老年精英人士,怎么就非得在饭桌上谈事情?
在孟朝眼中,这无啻于对食物的亵渎。
“谈叔叔,非常感谢您,但我还是想自己先试试。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跟您客气的。”
不客气,她当然不会客气。
这一次,依然是尽管在谈佳期眼皮底子下发生但他却毫无察觉的隐秘交易中的一个。
诚然,谈佳期的父母对她是很不错,可每一次小恩小惠背后的意图都是……
请离我们的孩子远一点。
孟朝无言以对。
虽然她已经多次表明态度,说自己绝不会与谈佳期再有瓜葛,可两位长辈似乎从未相信过她的承诺。
这让她想起另一个总是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为什么无论她保证多少次,他却还是那么不安?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许秋白的情绪如此在意?
好友的话与雷声一同炸响在耳边,孟朝想要装作没听见,但李飞星的声音却在她心底执拗地响起:
“小鹿,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不不不。
还没有,当然没有。
爱是一个太沉重的字眼。
根据她的零星经验,与爱相随的,往往是疼痛,是背叛,是冰冷的血,是西伯利亚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冬天。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思念他呢?
孟朝的指节敲在桌上,敲击出一曲与窗外的雨声并不和谐的乐章。她人坐在这里,无聊得要命,唯一的念头是:
许秋白,他现在在干嘛呢?
孟朝不会知道,她此刻惦念着的情人,正狼狈地躲在停在酒店外的车子里,呆滞地看着腕表上的指针滴答行走的轨迹。
孟朝,她上去多久了?
她在干什么?
她在和那个男人干什么?
许秋白感到呼吸困难,他不敢去看手机跳出来的消息提示,因为他很害怕那是孟朝和谈佳期的亲密照片。
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却始终没有走出这一步的勇气。
所谓阴差阳错,大抵如此。
如果今天的许秋白选择上楼,那么,他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他却沉湎在过于悲观的回忆和幻想里,走不出来。
和孟朝相处的点点滴滴在眼前一一浮现,很多画面无法构成叙事,只是一个又一个碎片。
“真不想拍啊?”
他被细而有力的绳结捆缚出淫乱的姿态,两只手臂牢牢固定在脑后,只要稍微横过来,多少可以遮挡一下面部,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许秋白也无法做到。
他跪着,嘴巴里塞上了口球,呜呜叫着,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巴张开,只有大滩大滩的涎液流出来。
把自己弄得愈发不堪。
那个时候,孟朝是什么反应来着?
许秋白记得,她应该是有点失望。
可她毕竟还是放下了相机,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颅,轻声叹息。
“算了,既然你不喜欢。”
许秋白还以为,那是孟朝对他独有的温柔与尊重。如今想来,她在他这儿得不到满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的身边不缺更讨她欢心的男人……
这就是她出轨的理由吗?
在他这儿得不到想要的,就理所当然地从另一个男人那里索取吗?
为什么呢?只要她想要,不管再怎么没自尊的事,他都会去尝试的。
只要她说她想。
所以,这是他的错吗?
许秋白发动了车子,慢吞吞地向酒店外驶去。
在这场雨开始之前,他积攒的勇气与决心,似乎被千万颗凌厉的雨珠打得七零八落。他不敢去质问孟朝,也不想看她与别人的亲密姿态。
这场游戏,还可以继续下去,对吧?
只要他装作不知道。
那么,孟朝与他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心痛得快死了呢?
眼前有两条路,许秋白,这个向来不够勇敢的男人,很自然地选择逃避的那一条。然而,这一次上天也想要和他开个玩笑。
他明明不想看见,可他还是看见了——
在缠绵成线的雨丝中,紧密相拥的、宛若恋人的一对男女。
他的距离不算近,看不清孟朝是什么表情。
恍惚之间,世界似乎都变慢了。
雨慢悠悠地落,行人慢悠悠地撑着伞走。
孟朝和谈佳期也在慢悠悠地拥抱彼此。
雨刷辛勤地扫着玻璃,许秋白眼前的那层水幕却怎么也扫不掉,他就在那看了很久,久到泪水变得冰凉,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他在等那个会帮他擦眼泪的人。
可是,她好像不会再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