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晨曦初现,天边展现一抹金霞,寧謐的海湾回盪着浪水轻拍沙岸的声音。
「……沁泓?」她瞠大了双眸,神情复杂,揉合了震惊和喜悦的情绪。
两腿自有意识的往她走去,当他瞥见跪坐在沙地上的她衣衫单薄,还要是露肩上衣配热裤时,一股无名火自心上起,原先的焦躁不安全数焚烧净尽——
她就不怕会惹来一批变态吗?!尚未来得及整理心绪,他便听见自己无比烦躁的声音。「你怎么又一声不吭的跑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的?」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尤其是当她一面受伤的时候。
螓首低垂,她敛下眼脸,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麻烦到你了……」
乍见她一副很害怕他的模样,他当下感到极度烦躁和自厌,而过份烦躁所衍生出的就是态度兼行为都相当恶劣。「那回去吧——」
也不管她有否跟来,他转身就走,吓得她马上追上去,却因为动作太急而扭到右脚,结果身体失衡,一整个撞到他的背部去,逼得他不得不剎停脚步。
直觉俯首,便瞥见腰间圈缠了一双瘦小的藕臂。
然后,他听见背后传来哽咽似的沙哑嗓音。「沁泓……」
他欲解开身上的箝制,不想背着她说话,可指尖方碰着她的臂,紧贴在背的娇躯一震,两臂缠得他更紧。「不要推开我——求求你让我把话说完——」
她恳求的哭腔让他胸口一度紧缩,喉头乾涩,难以发声。「那你说……」
她想说什么?疑惑方自脑中跃出,他便听见后方传来有点飘摇的嗓音。
「那个你之前说当家人很累……」
「……」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下一刻,她有点抖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问。「那当好朋友好不好?」
他不是白痴,自然闻出话中的恳求。
胸口又是一紧,他张唇欲语,可声音却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然后,她又说话了,嗓音多了几分着急。「要是好朋友也觉得累的话,那当偶尔出来teatime的普通朋友好不好?」
他想开口说话,但声音老是发不出来,蔓延至口腔的尽是呛人的酸涩味。
「这样也不喜欢的话,那当偶尔通一下电话的普通朋友好不好?」
不喜听见她卑微的声音,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无需看,单凭她的战慄便能感觉到她的慌乱无助。「这……」
他知道,她很着急,急得快要哭了。
她在很努力寻找可以围系他们之间的联系,她很在乎他们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他当初会看不见这一点?为什么会看不见她拚命在找可以留下他的理由?
其实,这些应该不难见到的,可当时的他却只看到自己,问题并非出于那个人,而是源自他本身。打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自己输了,只要认输,就不会有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一直以来,他拚命保护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强行解开腰间的箝制,他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托起那张泪湿的小脸。
「当男朋友的话,说不定我会马上答应。」
顷刻,饮泣声止住了,她粉唇微张,蕴含水气的星眸紧瞅着他看。
看她一面愣状,薄唇不住弯出浅弧。「怎么了?你不想吗?」
星眸盯着他看晌久,她才抖着嫩唇轻问:「……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暖着嗓问,指腹拭去她眼梢处的泪珠。
一丝喜悦爬上那张湿润的小脸,她垂眼怯声道,原是苍白的脸容添了些酡色。「想我是想的……」状似是表白的言词方出口不久,她转过头又问,嗓音有几分慌乱:「但——沁泓不是有女朋友吗?」
「她甩了我呀。」他答话,口吻平静过头,彷彿在诉说着别人的事那般。
闻言,她为之一怔。那实在太好了——不对、不对,他被甩呢,她怎可以为此而高兴的?这实在是太差劲了——
接着,她表情复杂,又笑又扁嘴,似喜还悲,不过那张嘴吐出来的却是很为他设想的言词。「你这么好怎可以甩你的,她现下在哪?我替你出头——」
听得他不禁直皱眉。「……」
「……不会是因为我吧?」她忧心忡忡地追问,大抵是曲解了他的表情,而肇事者亦无意纠正她,坏心眼的看她为他穷紧张。
「一直都是因为你呀。」他虚声道,为她的慌忙失措而暗喜。
一直都是因为她,正因为认识了她,他就注定此生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那……我去跟她解释好了——」她支吾以对许久,才吐出个下文来。
「那你要怎样解释?」他顺着问,指腹滑过她的嫩颊,感受着她的温度,彷彿要再三确认她的存在般。
「这个……」她懊恼地搔了搔脑后的长发,一面焦急道:「那就说是我不要脸缠着你不放——我猜只要这样,她气就会消了——」
「会有这么顺利吗?」他漫不经心地道,跟「被甩」二字沾不上边际。
可她却自行解读成是过于低落的表现,一厢情愿认为他是因被甩而沮丧。
胸口纵感翳闷,但她还是歇自己所能想出可行的补救方案。「我看她顶多泼个水,再多也是摑我一两记耳光——我脸皮够厚,okay撑得住——」
对于她的提案,他一言不发,还给她来个表情凝重。
咽下莫名紧张,难道还有更可怕的?颤着唇,她略带试探性的开口:「应该……不会扯头发的吧?我看韩片里的女生打架都爱扯头发……她也是吗?」
「……」他还是回以沉默。
抿了抿唇,她费煞思量后决定豁出去——「那……没问题的,贺岁剧集也有演,正所谓『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那我顶着安全帽子去好了——」
可她的英勇所换来的竟是……「我失恋呢,你不是应该先安慰我吗?」
下?「这……」瞥见他绷着脸、状似一面不悦的样子,她心一慌,马上道歉:「不好意思,我没遇过这种事……」
态度诚恳,连讨教时都像个虚心受教的孩子。「男生要怎样安慰才对?」
「你打会儿再想。」他没给予提示,只是将球丢回给她,另在她正卖力运使大脑的时候,背着她蹲下。「先上来。」
她当场傻眼,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侧身解答,嗓音带宠暱。「你不是扭伤了脚吗?上来,我来揹你——」
那嗓音、那举措是如此熟悉,教她心头为之一颤。
她迟疑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攀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去,感受那令人安心的体温正隔着薄衫一点一滴的渗入体内。「谢谢……」
他没说什么,只是弯着唇揹着她,踩着稳步在松软如绵的沙地上行走,没走上几步,泛暖的空气便带来清甜的童音,在他耳畔轻轻一响。「沁泓……」
「嗯?」
「我准备好安慰你了,那你留心听着嚕——」
不曾料想到她把话当真,他怔忡了下才应声:「好……」
「咳哼!」清清喉咙后,她沉着嗓子,模仿无敌八点档里经常会出现的台词。「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别为了一根草而放弃整个森林,世间美女多的是,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加美艳动人、身材更加火辣的美眉做女友——」
「如果找不到呢?」
「哪就别找,等女人自动靠过来嚕——」见他不说话,她轻唤:「沁泓?」
「如果没女人靠过来呢?」
「不可能会没有啦,没有就找——我洛小漩敢用人头担保你一定会找到的!」说时,还忙不迭拍了他的前肩两下给予鼓励。
剑眉一挑,他温吞地顺着问:「如果真是找不到呢?由你来负责吗?」
这……粉唇开开合合了好几回,才逸出声音来,可声音却小如蚊蚋:「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来负责……」
原以为话题结束了,可他却追问详情,不打算放她一马。「怎样负责?」
猛的,一股热气袭上脑际,燻红了双颊。
「那……」她支支吾吾,最终以不负责任的四字收尾。「我不知道……」
紊乱的心绪尚未平伏,追究的嗓音又来了。「那即是说你不想负责任?」
「不是——」反驳的话还未说完,质疑又来了。「那你要怎样负责任?」
「这……」
「你怎么不说话?果然是不打算负责任吧——」
被逼急了,原应不见天日的言词奔出两唇。「不是呀——如果你真是找不到的话,那我来当你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沮丧地把红得要命的脸埋进他的肩膊处。天呀,丢脸死了……可不可以当她没说过……
在她为自个儿的失言而懊恼不已之际,掺杂着男嗓的海浪声擦过耳际。:「我找不到,也不想找,那你说该怎办?」
她顿时有感百口莫辩,勇敢抬起头来,探究那个疑似是癥结所在之处:「……为什么不想找?」
「……」
「沁泓?」
沁凉的海风拂来,送来那如春风一般的悦耳嗓音。「我一直在等,等那个我喜欢多年的女孩跟我说,不要再找了,她会来负责任,可她却一昧鼓励我,道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女生……你说该怎办才对?」
话听在耳内,心震颤不已,可她还是强抑下兴奋的心情,决心摊牌,为免案件重演。「这……你考虑清楚了没?」
思绪一顿,他狐疑地开口:「考虑清楚什么?」
问题重回她头上去,她暗吸口气,才鼓起勇气说话:「我……这个人很任性、很自我中心、很大小姐……美丽说是男生都怕的那种公主病啊,虽然我有在努力改过自新……不过……」她越说越小声,来到后面甚至没了声音,缠绕耳畔的是海浪轻拍沙岸的声音。
「不过什么?」他略感不耐地追问。
轻抿唇,她清了下突发乾涩的喉头,才轻道:「我怕你还是会觉累……」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
微凉的海风吹来,窜入胸怀,却未能带走囤积其中的鬱闷。
他果然是介意吗?在她快要被负面情绪淹没之际,他略带疲惫的嗓音才幽幽响起。「我累了十一年了,早就习惯了……」
喉头一度紧缩,教她难以言语,能做的就只有揪着心聆听他的一言一语。
「可我发现你不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我更累。」
这么一来,胸口揪得更紧,她几近无法呼吸。
「沁泓……」她试着再开口,可吐出两个字又没了声音,她心一急,索性把心一横,对准他的脖子张嘴一咬,再来的是用力吸。
果不其然,她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哼。「你在做什么?」
「种草莓!草莓是我种的,所以我会对你负责任——」她答得好一个理所当然,教他无言以对。这是在打变调版的小猪印?
「待我大学毕业后,我会找份正职来做,我会赚很多很多钱来养你——」
果然是小猪印……不过她一番雄心壮志的言论,是以惨淡收场作终结。
「不过头几年可能要乾啃麵包……」她惭愧地说,声如蚊蚋。
不过他不介意,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份心意。「没关係……」
只要对他有心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太重要。
「所以在这之前,麻烦你先养我了……」
他突地停下脚步,罕有地主动提出要打勾勾。「好呀,那要打勾勾吗?」
心纵有狐疑,可她并没深究,掏出短小的尾指。「嗯……」
尾指勾缠她的,他侧首盯着她那张尽是疑惑的脸。「那你跟我唸一遍。」
她有点反应不过,慢了半拍才虚应:「是?」
「我洛小漩……」
她没想太多,听话的跟着唸。「我洛小漩……」
「会养洛沁泓……」
她继续跟着唸。「会养洛沁泓……」
「一辈子……」
她反射性跟着唸……
「一辈——一辈子?」噫?她刚察觉到不对劲之处,那把带磁的男嗓便随着海风拂过耳壳。「我洛沁泓也会养洛小漩一辈子。」
「誒?」惊叫方起,就被掩盖掉。「就这样说定了,谁也不准赖猫……」
「誒誒?」
「口头承诺具有法律约束力的,违反约定的就法庭上见——」
「誒誒誒?」
笑睇她错愕的面容一眼,他松开她的指,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去。
在初昇的日光映照下,他们在无垠的沙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踏上归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