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北区的贫民窟。
贝利亚带着江云踏入自己生活过十五年的地方。这儿和江云想的不太一样,在贝利亚的描述里,城北这片黑帮势力混乱,绝大多数普通人没钱且挣扎在生活的温饱线上,还有许许多多单干或结伴做皮肉生意的人。
以至在江云的想象中,城北的贫民窟像末日小说里的灾后人类聚集地,或类似某些游戏设定中的那种污水横流垃圾散乱的感觉。
事实上,城北的贫民窟很普通,除了房子比其他地方更矮更旧,多数是两三层楼高的旧楼。房子建得杂乱,导致出现很多歪七扭八、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的小巷。贫民窟唯一一条街的路面很窄,地上坑坑洼洼的,两边也零星开着几家店铺,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浑身散发着忙碌且疲惫的气息。
两人走到街尾时,江云看见有好几家摊子摆在路口,摊主们正在低头忙碌着。江云扫了一眼,土黄色的烤饼,青绿色像是一整板斑斓糕的玩意,还有个摊主正用铲子叮叮当当地将一条绿油油的硬质长条敲成小块。
“咦?这里还有卖吃的吗?”
“有,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肯定吃不来。”
贝利亚见江云好奇的眼神落在那些东西上,沉吟一会儿,带她到那个叮叮当当的小摊前买一小包糖。
在贝利亚问这怎么卖之前,江云根本没认出来这竟然是类似硬质糖果的玩意儿。
瘦削的中年摊主拿过一张宽大的树叶,一铲子装了十来块拇指大小的糖块打包好,递给正在掏钱的红发少年。
贝利亚递给摊主三个很小的硬币,接着拆开这包仅价值3点钱币的糖果,捏起一个递到江云嘴边。待她吃进后,少年顺手扔了一颗到自己嘴里。两人含着糖果踏进街尾连接的一处居民区。
糖块的表面并不平整,敲断处的截面更是粗粝,尖锐的边角小刺稍不注意就能伤到舌头。糖很甜,但甜得奇怪,硬要类比的话它像枫糖,但参杂着更重的树皮与清漆味道。
江云皱着眉,推动糖块在嘴里滚来滚去。更绝的是待它化尽后,没过滤干净的木质小碎渣散落在口腔的每一处缝隙,她只能翻来覆去地动舌头清理干净。
“这是糖树的树汁熬出来的。姐姐果然吃不来。”
红发少年笑着调侃了一句,继续扔第二颗糖块进嘴,似乎完全不在意那股奇怪的味道。他用金属手臂江云,左手则捏紧那一小包糖果四处看了看。
不远处有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在玩树枝大战。贝利亚凑近,把糖果塞进其中一个孩子手里,让他们自己分。
小孩先是满脸警惕,待认清江云和贝利亚身上完整且干净的衣服后,他们欢呼一声捏着糖果跑开。
看着乐颠颠跑远的小孩,江云回忆里下刚才一路上见过的几堆孩童,突然感觉有些别扭:“我在零城其他地方似乎很少看到儿童。”
贝利亚牵过她的手心继续往目标处前进。少年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细细给她解释:“在零城如果有的选,没人愿意花钱用人工子宫生育下一代。”
“这些小孩都是那些人自然怀孕生下来的。”
“只要是自然怀孕生下的孩童,在长到十三岁之前,母亲可以每年带自己的孩子去城中心的市政办事点抽血检测,领到一笔不多也不少的钱。”
“现在女人的自然怀孕率并不高,所以……在城北,生孩子是一门生意。”
“生意!?”
江云瞪大眼声音不自觉拔高。贝利亚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背后潜藏的巨大阴影让人无法忽视。江云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到可能出现的血泪与压迫。
市政那边不可能不清楚这政策将导致什么后果。但他们还是选择放任自流。
“好啦,别再想了。”贝利亚拍拍江云手背,温声安慰道:“乌锤前段时间接管这里,把那些小团伙全端掉啦。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贝利亚带她七拐八拐,走到一处三层高的房子门口停下。现在已经是半下午,这栋小楼外墙斑驳,紧闭的房门上有无数划痕,透着股岁月的陈旧。
“这是你之前的住处吗。”
“嗯。”贝利亚掏出钥匙打开门,领江云走进。这栋房屋一楼有两个房间,二楼四间房,三楼有三间房,每层只有一个厕所,唯一的公共洗澡间和公共厨房在一楼。
厨房里有些声响,江云路过时见到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正在灶边守着一个正煮东西的小锅。她套着件堪堪遮到大腿根的宽松衬衫,下身不着寸缕,女人满脸困倦,江云和贝利亚走过也只得到她不感兴趣的一瞥。
上到二楼的时候,江云听见有一两个房间传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呻吟。
贝利亚的住处在三楼正中间。门后的房间并不大,和贝利亚在诊所的住处比起来,这屋子称得上家徒四壁。
一张小桌,一把椅子,一个单人床,还有一套放置在角落的打扫工具。屋内清理得很干净,没什么灰尘但也透着久不住人的冷清。
“在诊所打工以后,我就没再回来住过了。但房租还是照交,隔一段时间我会过来打扫。”
江云拉开屋内唯一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少年在那张铺着旧床单的单人床边坐下。床铺侧对着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坐在床边正好能看到窗外的景象。那些重迭交错的房屋恰好在中间留下了一条窄缝。
窄缝的顶端,是正在下落的太阳。
少年以指尖轻抚过脸上的盖着的眼罩,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笑出声:“如果在那些浪漫故事里,出身贫困的男人带女主角回到自己的旧时住处,最常出现什么样的剧情啊。”
江云努力回想了曾经看过的各大狗血网文:“应该是男主忆苦思甜掏出戒指当场求婚,又或者是拿出自己曾经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女主角吧。”
“可惜我没有值得纪念的东西可以送。当初太穷,什么都卖了,连我爸的那张床都没留。”
少年打趣般提起自己贫困的过往,然后指着身边的床面,对她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请求:
“姐姐陪我在这里看一次落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