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我便和婉豆一同前往学校,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我却已经看见张秋等待的身影,她一脸忧鬱,和平常作坏的她完全不同。
「我在这里下车好了。」婉豆以我的肩作支撑,轻轻的跳下车,她说好久没有走路上课了,要我直接去找张秋。
「你小心一点。」我给了婉豆一个离别吻。
「你也是。」
我盯着婉豆的背影有一段时间后,才骑着脚踏车来到张秋面前,她一看见我,马上松了一口气,先是有些尷尬的向我说声谢谢,然后就带着我往学校旁的一条巷子里走。
她走在前方,脚步有些凌乱,气息似乎也不稳定,身子一下子往右歪,一下子往左倒,我牵着脚踏车在后方看得心惊胆跳,更烦恼如果她昏倒了,我要不要上前扶住她。
她带我走的这一段路,离学校愈来愈远,我想叫住她,却又想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后来经过了一家妇產科,她的脚步明显的缓慢下来,但是却没有停住,大约又走了十步之后,我们停在一家咖啡馆前。
「咖啡馆?」我疑惑的盯着这一带,经过的人不多,而且眼前的这家咖啡馆的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她该不会是要请我喝咖啡吧?
「等我一下。」她转身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打算做什么,只能再观察一下四周,并揣测她来这里的目的。
咖啡馆旁边那间妇產科看起来有些阴暗,亮到反光的玻璃背后是暗色系的窗帘,从外面根本无法窥探里面;妇產科的左边,则是一间药房,窗帘竟然也跟妇產科是同一款的!
我将视线调回,张秋已经转过身,她额上有颗豆大的汗滴,正沿着她的眉角缓缓流下。
「你究竟要去哪一间?」我真怀疑那粒汗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现在又不是夏天,不可能会热到流汗。
她瞪着我,似乎不喜欢我一直追问,她先是拿出手机,一直按着按键,我将脚踏车停在一旁,一边发呆,一边观测她的行为。
大概耗了半个小时,她终于向我拋来个诡异的眼神,我还来不及理解,她就率先踏进妇產科早已敞开的自动门内。
「走啊。」张秋催促的声音还在我耳边环绕。
我还待在外面,忍不住再仔细的看清妇產科的招牌,视线再扫过街上的人们,没有人对张秋进入妇產科有任何的反应。
她来妇產科做什么?为什么要来妇產科?
我抱着怀疑走了进去,刚好看见张秋踩在诊疗室的门槛上,面色尷尬的等着我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小跑步来到她身边,她就马上箝住我的手臂,拉着我进去,我看着诊疗室的门关上,耳边正好也传来医生悦耳又清澈的声音。
「小baby还好吧?最近有没有按时睡觉?」
我回过头来,戴着眼镜面目和蔼的医生正在跟张秋聊天,而她…也带着笑容,右手温和的抚着肚子,似乎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我明明离他们很近,但是又好像被区离在一面镜子墙外,只有我看得见他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错愕、不敢相信。
「嗯,我觉得他开始踢我了。」
「呵,小baby还真有活力!」
「学校最近是不是要准备期中考?你可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医生再度叮嚀着,他、她还有护士,三个人就像是电视里面的主角,正在上演一场未婚少女怀孕寻求医生协助的镜头,我就像是个观眾,被迫知道了真相。
「我会的。」张秋点着头。
我无法克制的闭上双眼甚至是双耳,无数个疑惑在脑海中衝撞着。
她未婚怀孕,小孩的父亲是谁?为什么又要找我陪她来妇產科?
他们在诊疗室聊了一会儿,医生又做了一些例行的检查后,我退出了那一室的莫名其妙,脚步有些踉蹌的跌坐在一排长椅的末端。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张秋拆散我和婉豆的招数,或者…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怀了孕走头无路,所以求助于我?
我有些茫然的盯着诊疗室的门,她在我视线之中穿梭,然后在我身旁坐下,她不矫揉造作的摸着微凸的肚子,我现在才发现,从这个学期开始,她好像就一直穿着宽松的衣服,原来…是早就怀孕了。
「你儘量生气吧,让你现在才知道,是有些过份。」她低头轻语。
我可能是真的生气,毕竟,平白无故的被人带到妇產科,意外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任谁也不能轻易接受,还笑容满面的对她说恭喜吧!
「你生气时候的脸还真臭。」
「孩子是谁的?」为了她好,也为了釐清我的思绪,我还是只能冒昧发问,就算被人觉得没礼貌,也没差了。
她没有正在交往中的男友,那肚里的小孩又是从哪来的?
张秋抬头望着我,或许是觉得我太直接,或许是觉得尷尬,她的眼眶开始泛着泪光,双手不断缠绕着衣襬。
挣扎了一下子,她的表情骤变。
「你觉得呢?」她激动的握住我的手,力气竟然大到我无法轻易挣脱,「我们同班那么多年,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算我和男朋友分手了,你还是和她相处得那么快乐,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你是什么意思?」我和婉豆相处融洽又关她什么事?
根本是两码子的事,她为何要牵扯在一起?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的黑眼圈在我眼中,突然有了生命,不断的在扩大着。
我很想说:我跟你又不熟,怎么知道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但是在还没弄清楚这是不是她的诡计之前,我的嘴巴要闭紧。
「我要的只是一份友谊,在我背负了失恋之痛时,能在我身旁安慰的友情!」她面色苍白的握紧我的手,滚烫的泪水在我眼前源源涌出。
极力压抑的声音从她口中迸出,怀孕之后承受的压力不断的在膨胀,她好像就快无法负荷,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漂流木一般的紧缠住我的手。
她声泪俱下的指控我没有安慰她,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哪时失恋的啊!
「看到你和她那么快乐的相处,我就愈来愈觉得自己是被拋弃的存在,就算怀了孕,还是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相处!」她掐住喉咙低吼着,牙齿不断的互相磨擦,不少水分正在聚集中。
在班上,她的人气挺高的啊,为什么会这么说?
「就连现在,唯一知道我的存在的汤筱透,竟然也将我丢在身后,去追求你妹妹…」
小偷学长知道她怀孕吗?
「就算我跟你说孩子的爸是谁又有什么用?」她哽咽着,「他不会回头,就像你们拋弃我一样!」
她狠狠的甩开我的手,完全忘记自己是怀了身孕的人,只顾着转身跑开,挟带着泪水的脸庞竟然映在我的眼瞳中。
我从开了又关的自动门,看见了在户外奔跑的她,她激动狂奔着,对于怀中的孩子,是既怜悯又憎恶。
我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罪,一个忘了给她友谊的罪。
妇產科医生走出了诊疗室,默默的坐在我身旁,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年轻人,你是她的朋友吧。」
他身后的镜子反射出我的脸,我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是铁青,无法承受真相的我,无法反驳他的话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在我面前,述说着刚来妇產科,浑身发抖的张秋。
「几个月前,她慌慌张张的拿一支验孕棒给我,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哭着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旁的护士当然是赶快安慰她,但是她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整整哭了三个小时,水份还来不及补充,人就昏倒了。」
我的眼睛看着光可鑑人的地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我自己。
「她在哭的同时,也透露出她想留住孩子的决心,虽然是无心之下才造就新生命的出现,但是她无法拋弃,无法当个不负责的母亲。」
医生语重心长的说。
「虽然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虽然我知道她能够很坚强的撑下去,但是肚子一天接着一天的大了起来,旁人的眼光也就像把利刃不断的刺着她。」
医生甚至脱下眼镜,有些虚弱的叹了口气,他似乎非常惋惜张秋的遭遇,也十分讚赏她的勇气。
「真的是很不容易,她请你陪她来做產检,就代表她信任你。」
虽然医生说的话乱七八糟的,但是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而当我再度越过自动门时,阳光就如同刚才发生的事实一样的刺眼,令我难以忍受,儘管医生不断的对我说张秋的遭遇,我还是不能拋下以前的种种,进而和张秋成为友好的同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