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家后马上又是另一个打击,一打开fb,我就看到几十则私讯在等我阅读,一打开,几乎全是系上的同学或学长姊、学弟妹发的,内容也千篇一律是问八卦还有祝福的讯息,甚至还有几位平常根本就没和我说过话。
滑了好一阵子的滑鼠滚轮,我只回覆了晴晴诧异询问我「怎么回事」的讯息,请她先让我静一静;至于其他,实在找不出半则是必须回覆的,我索性把整个视窗通通关掉,趴在电脑桌上将脸埋入臂弯中。闭起双眼,我尽力使自己什么都不想,就沉浸在一片寧静的黑暗之中。
良久后,手机收到简讯的音效在静謐的房里突兀响起,我抬起头来,伸手抓过手机,打开一看,赫然发现是靖文传来的。
「吃过饭了吗?还没的话要不要约六点,可以顺便聊一聊?」没想到有天居然也能等到靖文主动约我吃饭,真是惊讶……可是看最后那句,我猜是纬昕把我和小玫吵架的事告诉他了,他们等于一人安慰一个。
呵,想起来还挺搞笑的。
「好,便利商店门口见吧!没问题的话就不用回覆了。」我很快回传。
瞄了下錶,离六点也只剩二十几分鐘了,不自觉又发呆了一会,我才从桌前起身准备。
六点碰面的时候,果然只有靖文一个人。老实说,我一度担心他会和纬昕联合欺骗我和小玫碰面,然后协调让我们当面讲和──幸好没有,否则依小玫的个性,她应该会马上甩头走人,然后连同其他两个人一起不理,但我相信,面对纬昕的话,她绝对破功得很快。
「你还好吗?」见到我,没等我向他打招呼,靖文劈头就问。
停下脚步,迎上他打量的目光,我十分坦承、乾脆地垂下嘴角说:「不好。」
但靖文听了,反而笑一笑,或许认为我没瞒着他、没强装开心是件好事吧!
没走太远,我们就在便利商店附近的一间小店吃烩饭。
糟糕的是,我这个人一向心情不好就食欲不振,点了东西之后,也只是坐着看它慢慢变凉,连吃一口的动力都没有。
「吃不下啊?」发觉我对吃饭兴致缺缺,靖文皱了皱眉。
「嗯,没什么胃口。」我勉强扯了个淡笑,「应该说是胃有空间,但食不知味啦。」
「总比欺负你的胃,让它挨饿好啦。」他用汤匙柄指指我眼前的碗,「多少吃一点吧,吃不完再给我。」
正用汤匙翻搅着碗里的烩饭,听见这句话后我着实一愣;而靖文泰然自若地吃着他的晚餐,似乎不觉哪里有异。
是我太过敏感了吗?在我的认知里,把吃不完的东西给别人……是两个关係相当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也因为亲近,才能不介意口沫交流。
「你怎么了?呃……你脸红了耶?」总算察觉我的反应,靖文自己也傻了,「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没有。」我频频摇头。假如靖文根本没有多想,或者只是很自然地认为不该浪费食物,那我这些胡思乱想不是很好笑吗?「那个,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我吃晚餐?」
最后,我还是只能用非常老套的转移话题技巧,来分散他对我脸红的关注。
停顿几秒,他放下汤匙看我,反问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吧?」
这句话,让我更确定了他是来找我谈跟小玫吵架的事情。
「嗯。」轻哼了一声,我说:「是纬昕要你来找我的吗?」
他笑了笑,先是頷首,但偏头思索了一会后,却又摇摇头道:「实际上,你传简讯给他的时候,我刚好在他隔壁,又听他在自言自语,因为好奇就凑过去看了。」
我「喔」了一声,上扬的音尾还拉长了半秒。怪不得,我是预料到纬昕可能会告诉靖文,却没想过这么快──原来是我传简讯时两人就坐在隔壁的关係。
「怎么突然就吵架了?以前虽然常听你们斗嘴,可是也没真的吵起来过啊!发生什么事?」重新拿起汤匙,靖文皱了皱眉头问。
「跟你也有一点点关係。」坦白回应,我边听话地拿起汤匙,塞了口饭进自己嘴里。
「跟我有关係,为什么?」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他用汤匙指着自己,显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一开始你不是就注意到了吗?小玫打算把我们凑在一起。」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陈述这件事情,然而,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心跳逐渐变得快速,「她误会我不好意思拒绝,才会委屈自己跟学长……应该说跟不喜欢的人交往,藉此让她打消念头。她气我不跟她沟通。」
我呼出一口长气。小玫的脑神经,该转弯的时候不转弯,不该弯的时候却弯得歪七扭八,真是令我叹为观止。我不晓得是何种原因,让她断定我会跟学长交往都是她造成的,而我也不够朋友,有委屈竟然往肚子里吞,没向她倾吐。
「那你有解释清楚吗?」由于我传给纬昕的简讯内容非常简略,不清楚前因后果的靖文只好不停发问。
「没有办法解释,小玫不给我机会解释,一靠近她就快闪,根本把我当病毒。」想起小玫在便利商店里的躲避举动,我的胸口就有阵闷胀感,还隐约痛起来。
「她脾气的确很拗,我见识过。」靖文一副「我也是过来人,感同身受」的神情,语毕还扁嘴表示无奈。
「现在只能期待纬昕帮忙开导她了。一直对我不理不睬,我真的会疯掉!」抓了抓头发,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又往嘴里塞了几口饭。
果然,把累积的鬱闷说出口后,胃口就自然而然地开了。
「湛瀅。」他忽然唤我一声,我抬眸聚焦在他面前的碗上,才发觉从刚才到现在,他的饭都没再动过一口,很礼貌地在与我对话。
我也下意识地将放在餐桌桌面的点菜单收到一边,让两人之间除了距离外,没有其他物品增加隔阂。
「嗯?」眼神再往上移,我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你有没有想过,小玫气的人可能不是你啊?」他简单地问,但这问题却衝击了我的思绪。
「不是我?什么意思?」我很快追问。
「也就是说,小玫真正生气的对象并不是你,或许连她都不明白自己该气的人是谁。就像以前我段考考差了,会一直怪出题老师出得太难,也会对周遭的朋友们生气,不过我气的人不是出题老师,也不是同学,而是努力不够的自己。」斟酌着怎么跟我说明会更清楚,靖文的手还不自觉比划起来。「这样你懂吗?」
「……不是很懂。」我拧紧眉心。所以靖文的意思是,小玫其实没有生我的气吗?但她对我的口气那么差,任何一个旁人看到都会认为她动怒了吧。
「好吧,我再试着讲简单一点。」他搔搔脸沉吟半晌,才道:「假如你今天自以为把一件事做得很好,但却害到了人,你会不会懊恼?」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本来以为能帮上忙,没想到却帮了倒忙,肯定会感到非常困窘。当初投入的热忱愈高,受到的挫折应该就愈大吧!
「那你想,一个人在懊恼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容易迁怒?」他紧接着问。
在頷首认同之前,我便恍然大悟。当一个人心里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时最容易觉得烦躁,而烦躁若处理不当,就会造成迁怒──小玫会突然吼我,说不定就是起因于此。
「我如果有你这么冷静的判断力就好了。」我扶着额头,「也许,我就不会对小玫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让她的心情更往下沉,说不定最后真的生我的气了。」
闻言,刚重新拿起汤匙的靖文又停下动作狐疑问道:「你还说了什么吗?」
「就……我要和谁在一起跟她没关係……之类的。」我深深叹了口气,「那完全是气话。当时没那么衝动就好了!我超后悔,不晓得为什么,人特别容易对自己亲近的人衝动,但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这些人。」
就是这么好笑,人老跟关係疏远或根本不怎么喜爱的对象维持相处良好的假象,而真正该温和以待的亲友,却总得接受我们的臭脸跟坏脾气。
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不熟的人面前总为自己加了副偽装,久而久之也就累了,于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偽装后,心里隐忍积聚的那些负面情绪才会倾巢而出。
「我认为,小玫不会笨到分辨不出真话跟气话啦!」将双掌交握放在桌面上,靖文微微地扬起嘴角,「你们十几年的朋友总不是当假的吧?」
「当然!」我回得丝毫没有犹豫。就算吵架了,我仍旧信任我和小玫之间的情谊。「可是她既然分得出来,为什么还气成那样?」
「能分辨跟气不气是两码子事啊!就像你饿了跟想不想吃饭是两码子事一样。」他的举例实在非常「就地取材」,使我听了不禁莞尔。「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她真正气的,有可能还是她自己。」
沉默下来,我理解地点了头。
「她气自己没事硬要帮忙牵线,害你只能快手快脚地跟学长交往,让她打消念头,大概也气自己说话语气太差了,导致你跟着说出那种任性的气话。」一面将归纳出的结论告诉我,靖文一面边托着下巴,将眼珠移到同侧,看起来像出声的同时也在思考。
「……那要跟她和好的话,难不难啊?」我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自己似乎把他当成神机妙算、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了。
「我猜,小玫说不定跟你一样在后悔,而且是她先兇你的,心里肯定很对不起你吧。」挪回目光,靖文建议着说:「其实,我认为你不用急着和好,因为小玫那边也需要时间沉淀情绪。你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把自己的情感釐清,该做的事都先想好,之后才能临危不乱,好好把问题解决。」
「不用急着和好吗?」这意见显然和我的想法有很大差异,令人不解。
「道歉讲求诚意囉。现在的你面对小玫,有把自己想传达的事情跟感受表达清楚的把握吗?」他认真地反问。
怔了半晌,我摇摇头。因为心情还没整理好,加上烦恼让脑神经都打死结了,哪有馀力再去思索怎样跟小玫解释比较妥当。
「不说清楚的话,即使你们很快和好了,小玫一样还是对前因后果一头雾水啊!」盯着我已然明白的眼色,靖文笑了笑道:「也因为对象是小玫,所以我才敢说,不用急着和好,给彼此一些空间,先把想说的话准备好,再诚心地道歉也不迟。」
闔上眼,将他的提议放在脑中咀嚼片刻,我才睁开眼睛表示认同。
「谢谢。」我摸了摸鼻子,稍感难为情地低下头说:「认识久了之后,现在好像都是你在提醒我应该怎么做,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就忘了怎么自己处理事情喔?」
「哈,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他摆了摆手,接着垂下眼帘,忽然放低音量补了一句,「而且,我们是彼此彼此,你曾经说过的话也让我想通很多。」
虽然这句话的音量很小,但到了我耳畔,却像被无限放大一般,格外清晰。
我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察觉到手心竟然紧张地冒了汗。
「……如果之后都可以这样,适时地扶对方一把就好了。」我忍不住啟口轻喃。
如果,如果我们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安抚到对方的情绪,如此的心灵投契,是不是让我跟他之间的可能性,又再增加了一点?
小玫,我想你是真的帮我找到了,我可以喜欢很久的人。
「那不就要一起走下去了吗?」下一秒,靖文突然拋出这问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吓得屏住呼吸。
欸?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起走下去」是我猜测的那个意思吗?不给我更明确一点的说法,我没办法肯定自己的解释啊。
然而,靖文却态度保留地抿出微笑弧线,望着我,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忘记过了几秒,我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已经缺氧,赶紧停止憋气,用力地深呼吸,也藉由这动作来让自己冷静。
只是,我的内心却不断地闪现对那个问题的答覆。
毫无意外的,yes。
「或许,幸福就是要如此吊人胃口,等真正拥有时才格外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