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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幻想 > 吾夫甚美 > 翁婿
  “听闻玉清少年离家, 独自前往边关参军,一路浴血奋战,英勇杀敌数年, 不知你对边关的文人墨客状况了解几何?”
  黎锐卿放下茶盏, 恭敬回道:“回伯父的话, 晚辈所在的江城边关中,因环境之故,百姓擅武好战, 少有通识文墨,但从各地前往江城游历的文人墨客却也不在少数。比如京城的范大儒,江南的缪大儒, 都曾带过弟子前往江城,暂代军中文士,为边关将士尽全心力, 更有一段时间,那些文人在江城为一些幼童免费启蒙,留下过不少佳话。”
  “哦?可是范仲大儒, 和缪子丰大儒?”苏牧璟开始有了些兴趣。
  黎锐卿笑盈盈颔首:“确实, 当时两位大家还写出了不少荡气回肠的边塞好诗, 在江城广为流传,当时范大儒的弟子还曾言说, 待回京后范大儒就会出一本诗集和书册, 估计他们再过一段时间, 就能在各大书肆出售。”
  “是什么样的诗?黎兄可还记得几首?与我们分享一番?”苏润允热切地看向黎锐卿。
  让一个武人, 去背诵文人的诗词, 而且还是几首, 这并非易事。
  苏润允保持着面上真诚无伪的表情, 心中暗搓搓思忖着,这位未来的姐夫能否接下这一轮刁难。
  黎锐卿微微一笑,张口就背出一首当时范大儒所做的诗作:“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
  声音清朗,语气顿挫,神态斯文,仿佛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文客,而非武官一般。
  黎锐卿记忆力很强,尤其是在文字和数字方面。
  眼见着苏家父子手指一点点的,逐渐沉醉于两位大儒的一首首荡气回肠诗作中,他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接连背出好几首,才作罢。
  背到最后,苏牧璟已经忍不住铺设笔墨纸砚,在纸上狂放豪书,他激红的面色,仿若是喝醉了酒一般,熏熏陶陶,乐在其中。
  眼见大哥和父亲已经沉醉在诗作的意境中,不可自拔,苏润臧作为在场勉强保有理智的苏家人,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口齿留香的佳作,轻咳一声顶上:“黎兄更喜饮酒,还是喝茶?”
  “更喜品茶,只边关苦寒,这些年还是饮酒更多些。”
  苏润臧完美避过茶这一选项,直接问起酒来:“不知在酒水中,黎兄更喜饮哪种?”
  传闻边关将士条件恶劣,哪怕饮酒颇多,也少有人知其背后深意典故。
  话说边关都那般大风大沙的下来,怎么他这未来姐夫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粗糙皴裂呢?苏润臧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心生不解。
  眼见着黎锐卿轻举茶盏,斯文一笑,比他这个新任秀才都更像是文人雅士。
  “我更喜酒劲儿浓烈的酒,比如兰陵酒,蓬莱酒,像是时下备受推崇的皇都春、珍珠泉,我则感觉口味太过绵软。当然,在边关时,我们饮的更多的还是边关农家老酒,无名无姓,却也够劲,够烈,足以暖身。”
  “兰陵酒与蓬莱酒,确实颇受一些文人狂士的喜爱,且其酒水酿造已有千余年历史,曾有幸品过一口,确实值得人回味。”
  黎锐卿颔首:“兰陵美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臧弟若喜,改日我送来几坛,与身有益,常饮入药俱良……”
  之后的黎锐卿,就仿若打开了话匣子,从各种美酒背后的渊源典故,到更喜的茶家经典,轮着番儿的与苏润臧说起。
  等苏牧璟与苏润允两人合力将方才的诗作都默写下来后,黎锐卿与苏润臧已经将话题转至时下大晋的各方地理传说,人文风俗。
  苏牧璟与苏润允眼前一亮,纷纷加入进去,就天文地理、时政治理等方面,与黎锐卿攀谈起来。
  对于女方家人这通明显刁难的谈话,黎老太叔公全程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神情相当镇定。只在说到农事时,才会偶尔插上几句,表现得相当淡然。
  然而,这场谈话的刁难者苏家父子,却随着谈话的深入,逐渐忘却了他们一开始的初心。
  关于今天的这场谈话,苏牧璟三人都以为,黎锐卿既是武将,而且还是十二岁就自己跑到边关参军的武将,他对文人的正统知识一定会表现得比较苦手。
  他们只需在这些方面略微浅尝辄止,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之后大家再顺势将话题转向武将擅长的练兵以及边关生活等方面。
  先抑后扬,先紧后松。
  却未想到,他们想得很好,黎锐卿却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走,甚至到后来,一手带领了谈话。
  无论天文地理、数医农历,还是朝政时弊、农耕商税,甚至就连灾难治理、历法风水,他都能说出一套独特见解,虽说并非是像正统文人那般,能够深入浅出、分析得井井有条,但他却从武将的角度,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新思路。
  谈论越是深入,苏牧璟眼中就越是异彩连连,甚至生出相见恨晚的情绪,连一开始对黎锐卿面貌的不待见,都抛到了脑后。
  交谈至最后,苏牧璟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玉清你既然学识这般丰富,当初为何未走文路,而去做了武官?”
  黎锐卿敛下眼睫,低眉浅笑:“彼时家贫,并无银钱供我缴纳束脩、购买笔墨纸砚,再加上我为家中最后一位独苗,总想为家母、也为自己博一份前程,刚好当时边境动乱,便前往了边关效力,之后就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黎老太叔公也道:“当初他父还在时,玉清也去过学堂,且天资上佳,常得夸赞。之后听闻他去了边关,弃文从武,我还很是扼腕过一段时日。”
  事实上,黎锐卿随着黎母回到刘家那边讨生活后,也上过几年的学堂,只是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还是弃了文从了武。
  但现在既然黎锐卿选择含糊而过,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话提起。
  黎锐卿向太叔公拱手行礼:“彼时承蒙太叔公帮助良多,玉清心中感激。”
  黎老太叔公连连摆手,想想曾经那段年月,以及黎锐卿这些年受到的苦,他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以我方才与你的交流,你在书本上并未放弃过学习。”苏父捋着美须,得出结论。
  “毕竟是幼时执念,在有了条件后,还是想尽可能地多学习一番。都言说活到老,学到老,更何况晚辈现在还不老。”
  苏父眉梢越发舒展:“有这向学之心便是大善,若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解惑。”
  黎锐卿当即起身对苏父行了一个大礼:“玉清心喜,多谢伯父。”
  苏父抚须大笑,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兴奋退却后,开始清醒,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挺想提醒苏父,哪怕再欣赏也别忘了他们先前的计划,别一个劲儿的夸人,把人给夸飘了。
  但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张嘴。
  主要是现今的状况,他俩实在没有开口的底气。
  等苏父与黎锐卿又聊过了一个段落,黎锐卿转身对苏润允和苏润臧道:“我家中有两位养子,名为黎川智、黎川忱,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他们在家乡时都读过一阵子的书,最近刚刚调养好身体,只在入学一事上并无头绪,现在想要寻个启蒙学堂,不知允弟和臧弟是否有学堂推荐?”
  这个苏润臧还正好知晓,于是开口道:“我家中三弟便在诸秀才的学堂中读书,若你那两位养子不嫌城东距离远,可与我三弟一起进学。”
  “如此大善,只是不知那诸秀才对于入学者可有门槛。”
  苏润臧想了想:“诸秀才那边要求不算太高,只一点,不收毫无基础的蒙童,最好在家中提前学过一段时间。不如这样,刚好最近距离我与大哥前往府学报道还有段时间,黎兄可将那两个孩子带来,我们为你把把关。”
  苏润允坐在一旁,看着正眉宇飞扬,侃侃而谈的苏润臧,眉梢微抬,看向黎锐卿。
  他感觉这个节奏有些不对。
  按照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先用学识打击对方,再转移轻松的谈论话题,给对方一点甜头。但是现在却怎么变成了对方先用丰富的学识打击并收服了他们,之后再转移一个轻松的话题,将家中养子这个弱点主动往他们手中送,以表诚意,让他们安心?!
  苏润允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弯弯绕绕,已经兴致高昂地询问起黎锐卿那两位养子学习进度的苏润臧,抽了抽嘴角。
  黎锐卿注意到他的表情,眼底飞快滑过一抹笑意:“允弟可是有何高见?”
  苏润允放下茶盏,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是略有感慨,明明与黎兄年龄相差并不多,处事及学问上却相差远矣,心中惭愧。”
  “允弟过谦,你忘了我们还有四岁的年龄差?允弟能够少年得中秀才,已是厉害得紧,换我,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更好。”
  文人科举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登阶而上,不似武将,只要功勋跟得上,就能飞快高升。
  只不过前者会安稳一些,后者是将头颅随时拴在裤腰上玩命罢了。
  苏润允连忙谦虚,心中却想着,玩不过就是玩不过了。
  不过他们现在玩不过一个官场老油条也并没什么可失落。
  且再往后看,等他在他身边再熏陶熏陶,学到了他身上的全部精髓,就不相信有一天他会玩不过他!
  次日,黎锐卿果真将家中两位养子给带了过来。
  两个孩子身形纤瘦,据闻已经被带回黎府四个多月了,却还是瘦地不行,面上也仍没被养出多少血色。
  见几人疑惑,黎锐卿为他们解释:“这比他们刚来黎府时,已经长出了些肉了。我最开始寻到两人时,他们一个母亲病逝三年,自己一个人在土里刨食,被饿得皮包骨头;一个独身住在破庙,被打伤了手臂,不能动弹。现在是忱哥儿确定自己握笔无碍,才向我提出的读书请求。”
  黎锐卿将前后过程描述得很平淡,苏润允和苏润臧却能够想象出其中画面。
  “尽早被磨平心性,沉稳心智,于他们之后的学业,也是件好事。”
  “经历坎坷,历经磨难,未来自有大成。”
  黎锐卿点头:“他们各自的父亲都是我之前战场上的心腹,我答应过他们,会为他妥善照顾好家中幼子,既然他们想读书,我便供他们读。只是能否读出头来,就端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站在书房外,看着正沉稳地站在书房中等待的兄弟俩,再看看旁边眉眼跳脱天真的苏润兴,不由叹出一口气。
  都说苦难使人成长,古人诚不我欺也。
  两人进入书房,对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考校一番。原想着,他们二人即便曾经学过一部分知识,之后经过那番长达几年的变故,也应忘得差不多。
  却未想到,虽未记得更多,但只三字经和百家姓,却已能够做到背诵流畅。
  这种对待学习的认真和渴求态度,让两人惊喜不已。
  而且,虽然黎川忱要比黎川智年纪小上两岁,但他于学问的理解上,却更具喜人的灵性。
  苏润允看着旁边惊讶的苏润兴,叹息道:“以后你可不能偷懒了,再偷懒,就真的要被比下去了。”
  苏润兴很是不服,拍着胸脯气哼哼道:“大哥,你这是小瞧人,你们只管等着瞧。”
  确认了两人的学习进度,苏润允又为二人布置了一些任务,让他们每三日过来一趟,等月末进度跟上后,就可直接去诸秀才的学堂报名。
  届时,他与苏润臧也该启程前往府学学习,如此时间上刚刚好。
  黎川智、黎川忱笔直地站在原地,听得这个结果,皆是眼露欣喜。
  他们极力忍住眼底的喜意,抿紧唇瓣,恭敬拱手:“多谢苏叔教导。”
  当天色将暗,绚烂的晚霞为天边镶上了层浅金色的裙边。
  从苏家驶离的马车上,黎锐卿与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相对而坐。
  与黎锐卿的轻松自然对比,黎川智与黎川忱均面容严肃,神色紧张,与他们方才在苏家书房中面对考验时的侃侃而谈表现,完全不一样。
  等黎锐卿从思绪中抽回心神,一转头就看到身边两个男孩的严肃模样,温雅轻笑:“紧张?”
  黎川忱不敢说话,黎川智咽了一口唾沫,微颤着眼帘开口:“回父亲,不紧张,是崇敬。”
  黎锐卿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道:“路既然是你们选的,那这中间无论面对多少艰难困苦,你们也要将这条路走下去,在没有取得成绩前,我不会再伸手帮你们。”
  黎川智与黎川忱双双舒出一口气,连忙点头应声:“我们知晓的,多谢父亲。”
  黎锐卿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车窗外,眯起狭长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马车上,黎川智与黎川忱始终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也不敢多言。
  长久的寂寞无言中,黎家的马车哒哒哒地穿过繁闹的街市,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越行越远。
  *
  几天后,正在家中忙碌着绣制嫁衣的苏满娘收到了黎母的请柬。
  这份请柬用的是时下姑娘家喜欢的金丝翠纹香纸,簪花小楷所书,言说邀她到黎府做客一日。
  苏母对于黎府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多少了解,也无法给苏满娘太多参考意见。
  只是叮嘱她道:“那位老太太也不知性格好不好,你去时遇事一定要多多忍耐。这次亲事都已经定了,想必也只是看看而已,如果真是不满意,当初黎家也不会派人来提亲。当然,如果她敢刁难你,你便回来与娘说,娘给你想办法,你不要在你未来夫家立马给你未来婆婆没脸。”
  苏满娘一一颔首:“娘,我都记下了。您不用担心,您养我这些年,看我什么时候与人生过气,红过脸。”
  苏母想想也是,大女儿的脾气,是她最放心的。大亏吃不了,小亏不上心,“走,娘带你定一下那日的衣裳首饰,到底是初次见面,可别失了礼数。”
  因这次是拜见长辈,所以上次在陈氏布庄定制的流蝶裙便被首先排除,那裙子穿起来好看是好看,但穿着去见长辈就有些不太庄重。
  最终两人在衣柜前挑挑拣拣,选定了一套藕荷色的浅纹夏装,穿在身上,不仅显得年轻温婉,也不会失了庄重。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在六巧的帮助下,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妥帖,便带上六巧,坐上老陈头的马车,哒哒哒地向黎府而去。
  苏家即便发迹,也是从苏父考上了举人后,前后不超过七八年。再加上中间还连续守了四年孝,家中家底着实有限。
  在这之间,苏满娘即便已经对自己与黎锐卿的这段亲事,已经有了明显的地位差别认知,但在见到黎府大门后,还是被其门楣的高度所震。
  黎家也是与苏家一般,是从六七年前黎锐卿第一次从军中回到辛图城后,才开始发迹并显露声名,但显然,显然对方的发迹速度,远在苏家之上。
  传闻黎锐卿自从十二岁加入行伍后,便一路立功,当时边境刚好战事频发,他就一路披荆斩棘,从最开始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升至之后的正六品都尉,中间回来安排了一次家中寡母,置办田地家舍。
  也是在那时,黎母为他安排了家中表妹的亲事,可惜成亲当夜,黎锐卿便应召回伍。
  他这一去便去六年,六年归来后,职位更是一路攀升,升至现在的从四品将军。
  所以,论起底蕴来,黎家与苏家可能并不差什么,甚至可能比苏家都不如,但是论起发迹速度,二者却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起码就眼前的门楣高度而言,这里分明是一户与她家完全不在一个阶层的高门大户。
  给门房递上拜帖,早已等在门房中的婆子连忙小跑着走出来,对着苏满娘恭恭敬敬行礼:“老奴见过苏姑娘,府上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请您跟我来。”
  苏满娘握住帕子的手微微攥紧,温和颔首:“有劳。”
  黎母今天一早就将自己收拾妥当,用完早膳后便等在澄心院前厅。
  在等待的过程中,每过一会儿她的心情就会多上一分胶着,不时地询问身边婆子:“你看我今天这身衣裳,会不会有些太过老气,显得我皱纹多?”
  “不会,老夫人您今天这身打扮相当显年轻。”
  没过一会儿,黎母又有些坐不出地看向身边婆子,讷讷道:“我想回去照镜子。”
  “老夫人,老奴这边有手镜。”
  ……
  所幸黎母并未折腾多长时间,便听到了有先一步快跑过来的小丫头通传:“老夫人,苏姑娘已经到了。”
  黎母连忙将桐花手镜收好,端正仪态。
  苏满娘被带到澄心院时,就看到一位正襟危坐在上位的眼熟老夫人。
  对方那熟悉的五官,分明就是她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排在她前面解签的老夫人。只是此时再见,她明显感觉到这位老夫人对比在大佛寺时,身上的苦楚和郁气消散了不少。
  就仿佛是原本索然无味的人生,重新有了新的盼头。
  苏满娘按照规矩,给黎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民女苏氏,拜见老夫人。”
  黎母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略显圆润的温和女子,满意地连连颔首,忙不迭柔声道:“好好好,好姑娘快起身,来我身边坐,让我好好瞧瞧。”
  只看着身形,她就先将满意度调上顶峰,语带热情。
  无他,屁.股大,好生养。
  苏满娘笑意盈盈地款步行至黎母身边坐下,任凭她拉着她的手打量。
  黎母这时也越瞧她越眼熟,半晌道:“好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满娘抬眼轻笑:“老夫人记忆出色。民女在四月初时,曾与母亲在大佛寺求过签,当时我们恰好排在夫人身后,等待知客师父解签。”
  黎母双眼一亮:“那时你可求的也是姻缘签?”
  苏满娘颔首,见黎母好奇,便柔柔地将自己当时的解签文说了一遍。
  听闻这位姑娘当时求的也是上上签,黎母心情舒展而喜悦:“我当时摇到的签文也是上上签,可见当时说的就是你与我家玉清的这段好姻缘。”
  说到这里,她又语气微顿,看向苏满娘轻声询问,“你觉得呢。”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做羞涩状:“民女也觉得老夫人所言,甚有道理。”
  黎母不由更是开怀。
  苏满娘心比较细,气质也相当柔和,并无丝毫攻击性。再加上她自小陪伴爷奶和苏母谈天的经验,没过多久,便得到了黎母的欢喜和认可。
  简单地略聊了一阵后,黎母便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了会儿苏满娘面色,迟疑道:“满娘,你对我们府上的花园可有兴趣?”
  苏满娘抬眼,温和颔首:“有的,民女一直听闻黎府花园景观不错,早就想一睹为快。”
  黎母松出一口气,又马上开心起来:“那咱们便去花园走走,我昨日特意去看过,最近花园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很繁茂,让人看着就喜人得紧。”说完她又轻声补充,“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花?你可喜欢月季和蔷薇?”
  苏满娘眼波微动,再次点头:“当然喜欢,这两种花生命力极强,开放时极其绚烂,我小时候还亲自种过。”
  见黎母放下紧张,苏满娘略一思忖,开口道:“敢问老夫人接下来还准备了什么安排,可能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逛花园、谈天,哦,我还在后花园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果树。”黎母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苏满娘的脸色。
  苏满娘温婉笑言:“既如此,那我们便在午膳前逛花园,午膳后去看您种的地和果树,如何?”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苏满娘弯起眉眼。
  不得不说,黎母真的是一个几乎毫无主见的老夫人。
  在了解到她的这一性格后,苏满娘及时调整了与苏母之间的说话方式,从一开始的单纯由黎母做主,她略微说上两句提议,到最后她做出全主,询问黎母的意见。
  而显然,这种相处方式让黎母比起之前更加自在,也对苏满娘更加依赖。
  等到临别时,还拉住苏满娘的手依依不舍:“闻筠,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夫人若是想我,只管给我下帖子就是。”
  即便如此说,黎母面上还是表露出了强烈的不舍之情。
  就在她还想说说什么时,见到身后的一位碧色褶缎裙的嬷嬷不动声色往前迈出了两步,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苏满娘道:“玉清那孩子对我说,怕你等嫁过来以后辛苦,有些东西可以提前学起来,让你等回去时,将钱嬷嬷先带在身边。”
  苏满娘怔了一下。
  她之前还和六巧说,等过段时间便与苏母说,看能否请这样一位女先生到家中教导,免得到时嫁入黎府后,无知无觉犯下一些错误,让人贻笑大方。
  却未想到,黎将军早已为她考虑到这一点。
  见苏满娘愣住,黎母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她是被这通操作给吓住了,连忙出言为黎锐卿描补:“玉清那孩子也没有其他意思,他最开始也想让我管家的,只是我这边,总是忙手忙脚,现在你要过门了,他便想让你直接接手。如果你实在不愿的话,那我就再继续学学?”
  虽然她话说的是这个意思,但她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却都在表达着:不想,不能,不愿。
  苏满娘没料到黎母竟然是这种反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夫人误会了,我只是惊喜于夫人与将军大人的贴心而已,前几天我还与六巧提过,再过几天应该去请位女先生,没想到,这还没等我提出来呢,夫人和将军大人便已为我准备好人选,是闻筠之幸。”
  黎母小心翼翼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见她果真是发自内心感激,并不是说得假话,内心对于这位儿媳的喜爱简直要抵达最高点。
  只感觉面前这位未来儿媳,除了因为父母守孝,进门的时间会晚了些,再也没有什么不好了。
  鉴于最近跟黎将军定亲,她的名声比较响亮,因此,在离了黎府后,苏满娘也没有再下车行走,只一路坐在马车中。
  她目光滑过旁边坐着的钱嬷嬷,心中默默思忖,在她表露出想要请女先生这份需求后没有多久,钱嬷嬷就来了,会不会是黎锐卿一直有派人关注她的生活?
  这件事若是一般人,想想还可能有些害怕,但苏满娘却只是感觉还好,毕竟她现在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她看向钱嬷嬷,温声询问:“嬷嬷,黎将军的意思,是你在我出嫁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钱嬷嬷颔首:“回姑娘的话,老爷确实是这个意思。”
  苏满娘眉眼微弯:“既如此,那之后这两年便麻烦嬷嬷了。”
  钱嬷嬷连道不敢,思及今日在黎府中观察过的她主仆俩相处,开口道:“姑娘,您日后嫁入黎府,可是要将六巧姑娘带在身边?”
  六巧坐在一旁神情紧张。
  苏满娘柔柔颔首:“确实如此。”
  钱嬷嬷眉梢微拧,坦率直言:“若您真要将六巧带到黎府,那这规矩确实应该教起来了。起码,这我啊我的,就该完全改掉。她学得不好,等您将她带出去,丢的便是您和黎府的脸面。”
  苏满娘见过一些高门大户身边的婢女,对这些也了解这一点:“那之后,六巧便麻烦嬷嬷亲自带上一带。您放心,她虽然性格活泼了些,但做事细致,记这种事记得很牢很快的。”
  六巧在一边连连点头。
  钱嬷嬷又观察了下这对主仆的相处,微垂下眼帘,恭敬颔首,“既姑娘嘱托,老奴自当尽心尽力。”
  “多谢嬷嬷。”
  回到苏家后,苏母对待苏满娘带回来的这位教导规矩的嬷嬷很是重视,当即便让人下去给她安排住处,对钱嬷嬷道:“闻筠她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之后便让嬷嬷费心了。”
  “老奴不敢,能来教导姑娘,是老奴之幸。”
  等到丫鬟将钱嬷嬷带下去,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询问她今天在黎府中的经过。
  听完之后,她先是松出一口气,心又紧接着提了起来:“原我还想着,你嫁入了大户人家,可以让你未来婆婆好好教教你如何管家,但既然她也不是很会,要将这担子直接交给你,你这压力便有些大了。”
  苏满娘却笑吟吟安慰:“没关系的娘,黎老夫人这不是派了钱嬷嬷来教导我了嘛,我只管好好学就是。”
  明面上的风光,都是在能够担得起责任的能力之下。否则,若是既没有能力,又没有努力,那最终都将成为笑话。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又柔声开口:“而且,女儿想着,女儿若是一上手就能管家也是好事,如此便不会有人因为女儿的家世而轻慢于我。”
  在苏满娘的柔声劝慰下,苏母很快就被说服了。
  想着总归距离走六礼还有最快一年半,这段时间只要抓紧些时间学习,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那我儿,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些,管家、学习、绣嫁衣,哪样都不能落下。”
  苏满娘轻快颔首。
  见她神态沉稳,表情轻松,苏母也跟着逐渐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段时日,苏母就忙着为两个儿子寻摸亲事,为苏满娘准备嫁妆。
  原先关于她的嫁妆,苏母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但现在要高嫁入黎府,那她原先准备的嫁妆便有些不够看。
  苏母想着法儿的往里又添了不少,却在动作更大前,被苏满娘制止了。
  “娘,咱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添多少算多呢?!再说,黎将军原先那位妻子,嫁妆也并不丰厚,咱们比她当时稍微好一点,就很够看了。”
  事实上,黎将军之前休掉的那位牌位前妻小刘氏,嫁妆甚至都可以用简薄来形容。
  据钱嬷嬷所言,黎老夫人原先不过是一个家境困窘的寡母,带着儿子,依靠娘家生活。
  而刘家的家境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只是略有薄产罢了。
  这样的家境,哪怕他们当年嫁女再如何努力,那几年从黎家再占了多少便宜,女儿出嫁的嫁妆,也只是简单凑了凑,勉强面子好看。
  甚至就连黎老夫人送过去的聘礼,他们还扣下了十之十,一点儿也没让那小刘氏带走。
  所以苏满娘认为,她娘为她准备的这份嫁妆着实算不上简薄。
  “再说,家中大弟和二弟也都快要说亲了,娘您也得为他俩都留下点,可不能厚此薄彼。”真按照她娘这样准备,大弟和二弟根本就要娶不上媳妇了。
  在她的一通好劝后,苏母才终于打消了要抬高嫁妆规格的念头。
  只是心中对于女儿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想想之前女儿在大佛寺时抽到的姻缘上上签,苏母又道:“不若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大佛寺还个愿吧。你这次定下的亲事这样好,肯定也少不了佛祖保佑,娘这两天越想越不踏实,想着还是过去拜一拜,还一下愿,再去捐点香油钱。”
  在这些小事上,苏满娘并无所谓:“娘你之前在听到我夸黎大人时,还说我眼光不好,现在怎地又说好到要捐香油钱?!”
  苏母就摆手:“咳!原先人家那是高门大户,咱家也攀不上,随便扯上两句教育教育你。现在不提别的,只光他能承诺后院不进新人这一点,娘就认他是好姻缘。更遑论还能帮到你小姑姑,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苏满娘便用帕子捂着唇笑:“那倒也行,只是现在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要不便让大弟二弟陪我去拜拜也就罢了,娘您体力差,仔细出去会中暑。”
  苏母自是不愿,只是前一阵儿确实有些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最终只能无奈叮嘱:“那你便与你允哥儿、臧哥儿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当天晚间,苏母就将还愿的想法与家人说过,得到了家中几人的一致赞同。
  苏润兴高兴地直拍手:“这次大哥和二哥都去,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去了?”
  苏润允就看着他笑:“届时归来后,你要凭借此次登山感悟,赋诗两首,主题立意各有不同。。”
  自从两人考上秀才后,苏润兴的教授者就由父亲换成了两位兄长轮流教导。
  原先,他还想着两位兄长或许会严厉,却肯定比父亲要对他手软一些,哪里想到,自从未来姐夫送来黎川智和黎川忱与他一起读书后,他的手掌心就基本上都是肿着的。
  以致于现在,他看着两位从前平易近人的兄长,都觉得两人有威严了许多,连反驳和开玩笑都有些不敢了。
  苏润兴欢快的表情一凝,颤颤手指:“可是大哥,我对诗词了解并不多,您也只是为我粗略讲解过……”他现阶段,还在以背诵为主。
  “嗯?”
  苏润兴圆滚滚的小肚皮一哆嗦:“我明白了,大哥。”
  在场最小的晏娘,则咬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喊道:“娘,那我呢?”
  苏母便看着她笑:“天太热了,你便在家歇歇罢。”
  晏娘:“不行不行!”
  最终,面对晏娘的祈愿,苏母也没有松口。小孩子魂儿太弱,眼睛也净,城里有不少带着年幼娃娃去山上拜佛,等回来后大病一场的。
  因此,即便晏娘对于这个结果相当不满,苏母也没有松口,只道是等她满七岁以后再说。
  为此,今年已经满了七岁的苏润兴,骄傲地挺起胸脯。
  苏家过段时间,姐弟四人将会同去大佛寺的消息,在黎川智和黎川忱每三日过府来接受苏润臧指导时,从苏润兴口中听说。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在苏润臧过来给两人上课时,询问:“苏叔,后日的大佛寺之行,我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吗?”
  “你们两个也想去拜佛?”苏润臧纳罕。
  黎川忱点头:“听闻大佛寺很是灵验,我们来辛图城也半年有余,一直慕名已久。”
  黎川智垂下眼帘,接着补充:“一直想去拜拜,顺便为亡父亡母点上一盏长明灯。”他平日里表情一向清清冷冷的,此时做出这般失落的表情,倒是比黎川忱更有说服力。
  苏润臧倒是并无不可,只是道:“你们若想前往,需得提前与你们家中父亲说一声。”
  两人连忙点头:“父亲应是会答应的,等回去后,我们便与父亲报备。”
  既然说到这里,苏润臧便顺口一问:“你们的那位三弟呢?他可要一起去?”两个也是去,三个也是去,很不必要厚此薄彼。
  最重要的是,关于大姐的三位养子,那位也是迄今他们唯一没有见过的。
  黎川智摇头:“三弟的腿骨刚接好,最近虽说是能够下地走路,但像爬山这种活动,今年还是不能够。”
  苏润臧目光闪了闪,“既如此,那便算了。”
  只是心中却不免几分惊疑,也不知他们那位未来姐夫都往家捡回来些什么样经历的孩子,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还各个饿得皮包骨头。
  无论怎样,后日之行至此已定,将会再多出两人。
  等黎川智和黎川忱离开,苏润臧去和苏满娘说起这事,好笑道:“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是想要去拜佛点灯,还是想要去顺便看看你这位继母。”
  苏满娘想着两位弟弟对那两个孩子的描述,歪头看向窗外的月季花丛,语气温软:“大概是都有吧。”
  “所以想一举两得?!两个小机灵鬼。”
  “无碍的,二弟。”苏满娘观他表情,温和道,“看来你对这两个孩子印象颇为不错。”
  苏润臧颔首:“性格可能便扭些,防备心也略重了一些,但是在做学问上的勤奋劲儿,我倒是真挺欣赏。至于其他,还需要再观察。”
  “那二弟便多辛苦一些?”
  “定当义不容辞。”
  晨光微熹,凉露初至。
  一大早,苏家马车驶出东城门,与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黎府马车汇合,两车一前一后地向城外的鸡鸣山驶去。
  上次来鸡鸣山时,还是四月间,转眼时间已至八月,正是天气炎热时,鸡鸣山下的香客比起往日都要少上很多。
  苏满娘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慢条斯理踏着马凳下了马车,侧头看向不远处。那里,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刚刚从马车上跳下,向几人走来。
  那是两位身形有些单薄的总角之龄少年,二人一严肃,一温和,似乎有些沉默,但眼神还算清明。
  两人先与苏润允、苏润臧行礼,又对苏满娘拱手道:“见过苏姑娘。”
  苏满娘颔首:“无需多礼,这里山峰比较高,一会爬山时,你们若是累着了便开口,咱们路上多歇一歇,也不着急。”
  她对他们并无太多感想,只是具体为人如何,还需日后亲自查看。
  两人忙道:“多谢苏姑娘体谅,我们自是会的。”他们虽还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男孩儿,感觉上,应该比体型稍显丰润的苏姑娘,更有体力和耐力来爬山。
  更何况,几年的生活磨砺,让他们即便看起来体型纤瘦,真实体格并不若外表这样纤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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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出自《渔家傲·秋思》,作者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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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川智、黎川忱:我们的体力一定比苏姑娘的好。
  不久之后:……???!
  真面目正在逐渐展露却不自知的苏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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