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梦以未亡人的身份为江风落守灵七天,重金聘请镖局护送江风落回岭南故乡。
江风落是倚着岭南山水哺育长大的孩子,临了临了,总该落土归根。
她的罪名已经被朝廷印发了告示,张贴在京城府衙大门前的木板上。
告示前挤满乌泱泱的人群,秋辞梦一身粗布麻衣站在他们之中,冷冷地旁观他们的污言碎语。
“嗐,老兄你可知江风落当年高中探花的确内有隐情。”
“你莫非是说——?”
“这朝堂上那些官老爷,有几个没和这位江大人春宵一刻?”
“哈哈哈,怕是连宫里那位的床单都被江风落爬烂了!”
又一人插入他们之间的闲聊,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开始夸夸其谈。
“我二哥在宫里当差,亲眼瞧见这江风落走进——”
他笑眯眯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语气满含意犹未尽。
众人顿时领悟他的言下之意,哄堂大笑道:“我就知江风落怎么有真才实学,肯定爬了别人的床!”
秋辞梦听着听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世间男子多如此般,若发现女子比他优秀,以往的矛盾皆可抛之脑后,男子们联合在一起,聚众诋毁那名女子。
女子绾发敷面,他们便油光满面地逢人说她仰慕于他。
女子读书识字,他们便跳脚撕碎了她的书。
三从四德并非女子所信奉,而是他们驯化女子尊崇。
叽叽喳喳地嘲弄声不断地传入秋辞梦的耳中,她突然挤过人群走到公告板前,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伸手撕下了那张告示。
“姑娘!这可使不得啊!”
“大胆!朝廷张贴的告示你也敢撕!”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有谩骂她不知好歹的;有劝她去找官府自首的;更有甚者见色起意、言语调戏她的。
对此,秋辞梦通通选择无视。
她撕碎了那张告罪书,黄蜡的纸片飞扬在空中,众人皆被秋辞梦这一出格的行为震惊到丧失言语,屏息凝视着她。
“让路。”
极度冰凉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水泼向了众人,瞬间浇灭了他们刚刚高涨的氛围。
他们默默地往两边后退,给秋辞梦让出了一条五尺宽的通行道路。
秋辞梦不改面色地走出人群。
元宵佳节的京城热闹得让秋辞梦感觉喧哗,穿梭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中,她却想放一把大火燃烬这肮脏的污秽之地。
如今江风落已死,她对世间已无半分留恋。
哀莫大于心死,秋辞梦的心在看清这世间的一刻就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为何她秋辞梦生来贱籍?
为何她秋辞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子六艺也有所涉略,为何她只能被困于风月阁中?
为何她好不容易在世间寻觅一知己,却生死相隔?
当真是她秋辞梦错了?还是江风落错了?
亦或者说,她们的确错了,错在投胎时不该投个女胎,该去投个男胎才好?!
秋辞梦不愿再想,宣三娘曾经说活得越通透的人越是比常人累。
若她生在一个寻常人家,未曾饱读诗书,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一般痛苦了?
她浑浑噩噩地朝庆春楼的方向走去,正月初一与南钰溪告别时,南钰溪曾同说让她十五日来庆春楼寻莲竹。
莲竹会带着秋辞梦进入行云宫,与南钰溪会面。
行云宫,本朝皇帝在元宵佳节设宴会见群臣的宫殿。
耗费数十年修建,征遍京城附近省份十年的男丁,专程从西南等地运来苍天巨木搭建,连宫砖都是白玉金瓦。
只因皇帝想如天上的神仙一样呼风唤雨,所以修成时,便御笔亲赐——“行云”牌匾。
南钰溪跟随南太傅在偏殿候坐,她南钰溪未与阮净远结合时,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和钰郡主”。
郡主是独属于皇族宗女的封号,但南钰溪自幼深得太皇太后的喜爱,破例册封她郡主的封号。
虽然南钰溪不爱齐玉宣,但也不得不承认,得此封号与齐玉宣脱不了干系。
十年前京城中任谁都会认为南钰溪会和齐小侯爷结秦晋之好。
太皇太后因为喜爱她而特意抬了她的身份,以勉嫁过去遭受齐家人的刁难。
怎么没人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齐玉宣呢?
南钰溪扫过身侧的贵女夫人们,只觉无趣极了,拂袖夺门而出。
听她们诉说家长里短的闲话,还不如拉着秋辞梦对诗弹琴。
南钰溪百般无聊地站在行云宫的花园假山后,等待莲竹将秋辞梦带来。
小信诚则大信立。
南钰溪所承诺秋辞梦的事情,哪怕刀山火海,她都会尽力做到。
“小姐。”
莲竹绕到假山后,轻声唤了一声南钰溪。
南钰溪转身看去,秋辞梦安静地站在莲竹身侧,一副丫鬟打扮,眼底无悲无喜,似乎与她印象中的人少了几分傲气。
“信。”
秋辞梦从怀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封交在南钰溪手中。
因为她从正月初一开始操办江风落的后事,太过繁忙以至于忘记让人将信件送往南府。
南钰溪接回这些信件,当着莲竹的面,突然问了秋辞梦一句:“信,你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