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和陌奚相遇,茯芍喜出望外,正要唤他,忽有声音响起。
说不清声音是从那隐天蔽日的巨蛇喉中发出的,还是径直响在所有人的识海之内。
巨蛇盘踞了整座城池,妖冶的竖瞳锁定了城厢处的茯芍,陶醉地喟叹——
“芍儿,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终于愿意来见他?
茯芍脸上的喜色逐渐褪去, 从陌奚的话中读出了两分怪异。
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沈枋庭的禁锢,可在陌奚口中,倒像是她故意离开、不想见到他似的。
不等茯芍张口分辩, 她的身体骤然腾空。浓雾之中, 自她身后刺出一条苍墨色的蛇尾。
尾尖缠上了茯芍的腰肢, 将她举至高空, 平对着那双车轮似的蛇瞳。
巨蛇张口, 黏稠的蛇毒布满其中,一股强烈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陌奚!”茯芍疾呼,下一刻,她被直接丢入蛇口之中!
“芍儿?”沈枋庭正要乘隙离开,转身之际陡然听见了茯芍的声音。
毒雾蔼蔼, 沈枋庭神识之内灰茫一片。雾隔绝的不仅是视线,还有声音。
方才那一声疾呼朦胧模糊, 沈枋庭并没有真切听清。
“芍儿——茯芍!”他御剑在雾中疾驰, 扬声呼唤着,毫无回应。
沈枋庭额角渗出细汗, 比起陌奚屠城,此刻他的眸中才充斥了慌乱。
他一边高呼,一边告诉自己茯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密室被困在九张传送阵中,罩住茯芍的结界上有血纹三百六十道, 每一道都倾入了强大的咒力。
他花费了一年的精力构筑这间密室, 茯芍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逃出。
沈枋庭脚下的剑慢慢停了下来。
相比于茯芍逃走,那一声更可能是陌奚的幻术——不错, 定是幻术无疑!
沈枋庭稍稍定心, 然而下一刻,浓雾退散, 有清新的夜风拂过了他的耳畔。
沈枋庭猛地抬头,驰目望去,就见远天残留一道碧影,正是前不久才围城的陌奚!
巨蛇游云而去,半刻钟之前才绞住了城墙,欲破关屠城;半刻钟后,竟不声不响地骤然离开。
雾气稍散,视野恢复,沈枋庭眺望那抹苍墨色的长影,陡然发现,陌奚所往,乃是淮溢。
他撤兵了。
不好!
男人面色一白,后脚踏剑,御驰向琮泷门之北。
密室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徒留一支碰掉了花瓣的毫菊倒在角落,无人问津。
沈枋庭呆怔在门前,半晌,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撑着门框呕出了大口黑血。
他和陌奚初次交手时,心脏便受了一掌,伤未好全,今日又与陌奚一战,在毒雾中纠缠了半柱香有余。
沈枋庭扶着门,缓了许久才堪堪压下喉头的腥意。
他抬眸,望着空空如也的密室,双眸血丝凝集。
他骤然转身,持着剑朝淮溢追去。
……
诡异的腥甜包裹了茯芍,她被陌奚含在口中,跌坐在他的蛇信之上,头顶是陌奚的犁鼻器。
她抬手,腻滑蛇毒沾满了她全身,黏丝自五指张开处垂落。
茯芍伸出蛇信,浅尝了一口。
不是她最爱的花蜜冷酒,像是一种浑浊劣质的甜浆。
也是甜的,但远比不上陌奚情动时的毒,现在这些毒甜得她胸闷发腻。
她嫌弃地把手上的毒抹抹在陌奚蛇信上。
肚子里有小蛇,这种不好吃的蛇毒茯芍就不吃了。
巨蛇的蛇口像是一处潮湿、黑暗又柔韧的洞穴。好不容易从沈枋庭手下逃脱,身处这样软和密闭的暗室中,几日来的焦虑被悉数抚平。
如果不是陌奚的状态不对,茯芍真想蜷起尾巴、趴在凉软湿滑的蛇信上沉眠一场。
她唤了两声陌奚,没有回应;遂抬手,叩了叩蛇口上颚处的犁鼻器。
蛇信猛地卷起,携着腻滑的蛇毒,将茯芍绊倒在地。
她扑在柔软的蛇信上,啪啪甩尾,有点生气。
肚子里还有小蛇,怎么能这样捉弄她!万一压到了孩子如何是好。
身下的蛇信动了起来,有光自茯芍身后透来。
她被蛇信轻柔地送了出去。
茯芍抱着蛇信稳定身形,一转头,发现已回到了蛇宫王殿。
身后是她险象迭生夺来的灵玉榻,头顶是光彩熠熠的灵玉灯,殿柱、房梁白玉雕饰,案牍上是锦绣山河的玻璃种王玺;
玉榻之后的壁上,还有一尾她从陌奚身上撕下来的帝王绿鳞。
满屋子玉石灵光逼人,骤然从幽暗冷寂的密室出来,看见这么些靓丽的宝玉,茯芍心旷神怡极了,在玉光的滋润下,她觉得体态都轻盈了两分。
她立刻想去拥抱阔别多日的灵玉榻,刚一动作,茯芍就先被紧紧抱住了。
化回人身的陌奚倏地将她扯入怀中,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勒紧了她的腰肢,硕长的蛇尾如麻绳般一圈一圈地缠绞住了茯芍的尾。
他拥吻着她,偏着头,眼睫半垂,蛇信带着蛇毒,抵进了茯芍口中。
茯芍还记得刚才的仇,想要骂他,却在陌奚脸上看见了绝望的哀凄。
她顿了顿,旋即更加用力地扭腰挣扎。
那翠瞳中划过涩然,随后加大力道将她抱紧。
茯芍瞠目,爆发全副黄螭之力,猛地将陌奚推开。
雄蛇趔趄数步,拇指刮过唇角的水色,无声地勾唇。
殿中出现了片刻岑寂。
少顷,陌奚的目光落在了茯芍的腹部,那里依旧平坦,以茯芍原型而言,肚子里多几颗卵并不会显怀。
“芍儿,”俊美的雄蛇偏着头,玉簪之后的墨发倾斜去了一侧,他痴痴地低笑,“还有一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他落在茯芍腹部的目光温柔到滴水,比往常他注视茯芍时更加情浓。
过分的温柔,便显得毛骨悚然。
茯芍张了张口,她推开陌奚,是因为察觉了他有所误会。
本有一腔的话要和他解释、要和他抱怨,但对上陌奚这隐隐疯狂的神色,她忽然明白,此时此刻,任何言语皆是苍白。
他不会信。
茯芍思考着,到底该如何解释才会让陌奚相信的时候,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陌奚信也好,不信也好,能怎样呢?
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着什么急。
“我要沐浴!”茯芍决定,与其空费口舌,不如该干嘛干嘛。
反正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不如等过个百年,让陌奚自己冷静下来。
她兀自施了清洁术,去掉了身上的毒液。
见陌奚还站着没动,茯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催促道,“快呀。离开蛇宫到现在我都没碰过水,这么热的天,鳞片都干得翘起来了。”
陌奚抬眉,随即弯眸,“好,我去准备。”
他从侧门游出,去给茯芍备水。
茯芍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陌奚认定了,这是她为了让他降低警戒玩得把戏。
他在“将计就计”,陪着她“粉饰太平”。
无所谓。
她怀孕了,不能争吵动怒,不能委屈自己。
夏天,就该戏水!
陌奚准备停当后,茯芍一头扎入王殿后的湖泊。
她沉入水下,半晌才破水而出。
吸饱了水的发丝粘在身上,她畅快地甩头,这是今年入夏的第一次游水。夜风沁心,湖水温凉,四周皆是她的气息,安心又恣意。
莲花半开,冰白的水莲浮在湖面,茯芍亦躺在水上。
她舒展长尾,任玉尾在莲花中随波摆荡。
这些日子缩在那张拔步床上,她的尾巴一刻也不能舒展,回到自己的巢穴后,茯芍终于得以放松心情。
陌奚坐在画廊上,长尾半入水中,蛇瞳始终锁定着茯芍,面色晦暗不明。
“夫君。”莲中的茯芍忽地扭头看向他,语调高亢,笑意明媚,“酪杏呢,小杏在哪里?”
这笑容和那声明朗的“夫君”令陌奚心尖发颤。
有一瞬,他几乎相信,茯芍的举动不是作假,她是真心喜欢他们的巢穴。
但沈枋庭手上的那枚玉戒太过刺眼,戒上冰冷的寒芒将陌奚从这虚妄的臆测中狠狠扯出。
他认得那枚戒指,从前丹樱也有过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