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铜锣响,鸡群吓得咕咕叫,不知道藏在哪处的鸟雀也跟着粗哑地叫,直到商队走远,鸟雀才安静下来。它们飞下土墩,用爪子刨出埋在沙土里的碎羽和骨头,清扫残留的血肉。
又行五天,早上醒来,隋玉迟迟没等到太阳升起来,天色阴沉沉的,不仅如此,戈壁滩上的风还大了,脚下的沙土如水流动,一波接一波的涟漪。
“要变天了。”宋娴担忧,“这时候怎么看着还像是要下雨?”
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一同找过来,他们问隋玉还走不走。
“不走了,与其辨不清方向乱走,不如原地休息,徐哥,李伯,你们赶快安排人把布匹都卸下来盖好,骆驼也都拴在巨石上,免得风沙大了,骆驼走丢了。”隋玉安排道。
“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稳妥点好。”徐大当家点头。
其他人闻声而动,还没拆卸的帐篷加固,为布匹准备的帐篷紧锣密鼓地搭起来,布匹拆卸下来都塞进去。
“雨点子下来了。”绿芽儿大喊。
“沙漠上的雨下不大,也下不了多久。”宋娴说,“你快进来,估计要刮沙尘暴了。”
沙尘暴说来就来,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扭曲了,漫天的灰黄色,飞沙走石,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水都搬进帐篷了?”隋玉大喊,“水和粮搬进帐篷了吗?”
“搬进来了,就在我们的帐篷里。”小春红循着声爬过来,说:“主子快进去,这风太厉害了,要把人吹跑。”
第275章
隋玉拽了小春红一把,问:“外面还有人吗?”
小春红吐掉嘴里的沙,说:“甘大甘二兄弟俩和青山在拴骆驼,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不妨事,他们丢不了。”
正说着,小喜歪歪扭扭爬去隔壁的帐篷,帐篷里的男仆托着她扶到这边来,隋玉和小春红纷纷伸手拽一把。
“阿牛,张顺呢?你进去清点一下人数,然后报给我。”隋玉拽着帐篷喊。
“我也去清点下……”小春红出声。
“人够了,都回来了。”宋娴开口。
“娘,我们家的仆从不用清点吗?”绿芽儿问。
“不用,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我俩不出事就是不给他们拖后腿了。”宋娴说。
宋娴带出来的仆从都是从沙漠里调回来的,常年在沙漠里养骆驼的仆从习惯了沙漠里的生活,尤其是她爹留下来的老人专门为她训练过,应变能力挺不错。
外面,隋玉等到所有的仆从都进帐篷了,她跟小春红才相互扶持着进门。随后,小喜和三草赶忙拉下帘子,人坐在上面压着。
这下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隋玉呸呸吐几口,她散开头发抖沙,宋娴过去帮她拍身上的沙。
“这鬼天气。”隋玉骂一句。
“怪我,晚点动身就没事了。”宋娴自责道。
隋玉摆手,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沙漠里的天气本就无常,我们前年倒是走的晚,不还是遇见沙尘暴了。这一路遇见什么都正常,我能接受,更不会怪你,你可别提了,免得我一次次安慰你。”
宋娴笑了,说:“行,我不说了。”
“都歇歇吧,以这个风沙的强度,不要一柱香的功夫,我就要安排人出去铲沙,免得把我们帐篷压塌了。”隋玉盘腿坐地上。
呼啸的风声伴着沙砾疯狂拍打帐篷的声音遮掩了一切,外面什么都听不清了,隋玉担心自家的骆驼也没办法,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
顶着帐篷的柱子突然急剧晃动,柳芽儿一个大步扑过去抱住柱子,其他人也纷纷走过去稳住柱子。宋娴摸黑走到帐篷旁边,她蹦起来拍打绷紧的骆驼皮,试图敲落外面蒙的尘沙。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摇摇欲坠时,外面有了动静,有人绕到帐篷西边,顶着风卖力地刨堆在骆驼皮上的黄沙。
“外面是谁?”小春红大声问。
“我跟二蛋。”
“是你家的。”隋玉跟宋娴说。
宋娴“嗯”一声,“他们比张顺他们更擅长应付这种天气。”
“经过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天气会更从容。”小春红不服输地说。
“行行行,你说的对。”宋娴笑了,“我夸我家的仆从,你怎么还争起来了?怎么?想来我家?”
“才不去,我家主子肯给我们分利,你家没有。”小春红压着声说。
隋玉“啧”一声,小春红立马认错道歉。
“没事,我不生气,像你家主子这样的,关内关外找不出第二个。”宋娴说。
隔壁帐篷里的男仆也顶着风沙出来了,有他们忙活,隋玉心里安定多了。
“什么分利?”绿芽儿问。
“我家的仆从护我走商,我赚的钱拿二成出来分给他们。”隋玉有闲心解释。
绿芽儿惊讶,竟是这样的。
“我家的仆从知道吗?”她疑惑。
“知道分利,但具体多少不清楚。”隋玉说,“小春红,你们没人说吧?”
“没有。”
“那他们有人跟你们打听吗?”绿芽儿又问。
“有,很多人跟我们打听。”小春红回答。
宋娴轻叹一声,说:“我琢磨琢磨,以后跟我出门走商的仆从一人发三百钱好了。”
“你们有多少钱?”绿芽儿跟小春红打听。
小春红下意识朝隋玉看,哪怕看不见人,但不见人出声,她隐约能明白主子的意思。
“我们不告诉你。”小春红赶在其他人开口前截断她们的话,她俏皮地说:“这是我家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绿芽儿“嘁”一声,“等我掌家了,我也给奴仆分利。”
隋玉抚掌,笑着说:“宋小当家阔气,够豪爽,我喜欢你这样的。”
“傻丫头……”宋娴无话可说。
绿芽儿在黑暗里不服气地哼了哼,她可不觉得她傻,她家的奴仆已经觉得不甘心了,若是不效仿隋婶婶,保不准他们会暗地里使坏。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铲沙的仆从走了,风沙似乎也小了点,隋玉隐约听见几声骆驼叫。然而她刚掀开一角帘子,凶残的狂风一股脑钻进来,差点把她掀倒了。
借此她也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地上堆的黄沙估计已经埋过脚踝。
坐在帐篷里不知外面是白天黑夜,肚子饿了就嚼几口炒米,这东西每个人的兜里都有,隋玉和宋娴也不担心隔壁几个帐篷的人饿肚子。
一兜炒米吃空了一半,外面的风声小了,旁边帐篷里的人出来了,隋玉和宋娴她们也抖开压在黄沙里的门帘子出去。
天还是昏的,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尘沙织成的黄纱帐,巨石和土墩分明没有神态,隋玉却仿佛能看出它们的疲惫。巨石下拴的骆驼更是疲惫不堪,它们倒在地上动不了,嗓子都叫哑了。
隋玉让甘大甘二从帐篷里搬罐水出来分给人和牲口喝,见张顺带人去查看骆驼的情况,她让小春红带人规整帐篷,以现在这情况,之后的两三天都无法动身。
宋娴和绿芽儿去查看自家商队的情况,布匹、粮草、干粮一一清点。
“都没问题,赶在风暴来之前,我带人就把货搬进帐篷了。”宋老冬说。
“冬叔,劳你操心了。”宋娴感激道。
“应该的。”
“嗯,护我们走商,你们有苦劳也有功劳,我想了下,以后跟着商队出来做事的仆役,我给你们每人发三百钱。”宋娴借机把奖赏许出去。
没人不爱钱,就连忠诚的老仆也不例外,他没有推拒,脸上笑出一把褶子。
“主子,我们丢了两头骆驼。”张顺满面惊慌地跑过来,他递给隋玉两根绑在一起的绳索,说:“蛋壳和它娘咬断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隋玉变了脸色,绳索上唾液未干,黏满了尘沙,离断裂口半指远的地方残留着整齐的牙印,确实是它们自己咬断绳索跑的。
“我带人去附近找找?”张顺不安地说,“都拴得好好的,其他骆驼都在,单单少了它俩。”
隋玉看向走过来的宋娴,问:“你那边情况如何?”
“都在,我的骆驼都是驯熟的,咬绳子的骆驼活不到长大。”宋娴说。
隋玉看向张顺,说:“算了,不找了,别骆驼没找回来,人再丢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两三天,看它们会不会再找回来。”
“这两头是野骆驼吧?”宋娴问。
“我家的骆驼都是野的,蛋壳一出娘胎就跟我们回家了,它对野外的族群没什么印象,它娘肯定是有记忆的。”隋玉恨恨地甩了绳子,说:“崽子给它养大了,它招呼不打一个就把崽子拐跑了。”
“跟你打招呼了,它也跑不了了。”宋娴说,“回去了我送你两头骆驼,别生气了。”
隋玉不肯要,“沙尘暴又不是你掀起来的,骆驼也不是你剪的绳子,你给我赔个什么劲。”
“不是赔,是送,你帮我教女儿,我给你的束脩。”宋娴说。
隋玉摸了摸下巴,她高兴道:“可真?”
“千真万确。”宋娴点头,“回去了由你选。”
隋玉立马不心疼损失的牲口了,她一口应下,说:“绿芽儿,你往后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我。”
“哎,玉掌柜,你们的情况如何?”徐大当家高声问,“我们的帐篷破了两顶,水坛子也摔了两个,实在是倒霉。”
“我丢了两头骆驼。”隋玉说。
“哎呀呀!”徐大当家替她肉疼,“看来是你最倒霉,多等两天,看它们还会不会找回来。”
风大不易烧火,众人嚼些干粮喝些凉水又进帐篷了,一夜时醒时睡,不时出去铲铲沙,勉强熬到天亮。
帐篷周围积的黄沙已经漫过腿弯,也多亏了这些黄沙压着帐篷,不然早被狂风掀翻了。
黄沙在戈壁滩上弥漫了三天,风停沙落后,戈壁滩上格外安静祥和,头顶的天空蔚蓝得不见一丝阴云,晃眼的光芒大剌剌地洒下来,刺得人眼睛疼。
经过一场风暴,矗立的巨石和土墩又被削薄些许,不知何时吹落下地的鸟死在黄沙下,待臭味传出来,拔开一看,鸟腹早被虫蚁掏空了。
逃跑的骆驼没再回来,隋玉不再等了,趁着风和日丽,她得继续赶路了。
早上背着太阳走,下午追着太阳跑,担心沙漠里天气还会变,隋玉决定夜晚追着月亮跑,后面的两个商队都没意见。
经过了十二个日夜的时走时歇,三个疲倦的商队终于走出戈壁滩,但大部队走偏了,南边的雪山依稀就在眼前,楼兰已在遥远的北方。
“看来我们要走沙漠南端的商道,从若羌等国穿行。”隋玉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歇气,她扭头看向另外两个商队主事人,打商量道:“从这条商道走如何?回来的时候再走龟兹和楼兰?”
“行,我没意见,从龟兹国走,我还怕遇到逃跑的匈奴兵。”徐大当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