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今儿天好,我们去你家地里转一转。”赵父说。
赵西平想了想,说:“说不准我哪天又有公事了,趁今天清闲,我们聊聊小米的事?”
一家人聚在仓房里,隋良将屋里的小孩领走,贴心地关上门。
“小米跟我说了,她打算留在这儿嫁人,托我给她找个好婆家。”赵西平开门见山,直接问:“爹娘都还活着,我上面还有大哥和二哥,按说这事轮不到我操心,但小米找我说了,我就替她问问你们的意见。”
屋里一静,所有人看向赵父赵母,二老则是看向赵小米和赵西平。
“也行,老大老二在老家能相互照应,你们兄妹俩留在这边,也是个照应。”赵父开口,“小米跟着你们过了两三年,心野了,不愿意跟我们回去,那就遂她的意,留这边吧。”
赵小米垂着头不吭声,她心里有些羞愤,这话从自己亲爹嘴里说出来,只差没说她眼光高看不起老家的人,所以哪怕是如愿了,她也高兴不起来。
“有没有什么要求?”赵西平问。
赵父摆手,带着气说:“别问我们,问她,她主意大。”
赵西平夹紧眉头,懒得再跟他说话,他看向赵母,说:“娘,你怎么看?”
“找个寻常人家,我们家除了你这个有出息的,都是地里刨食的人,找个跟我们家底差不多的人家,小米嫁过去不会让人看不起,有你这个兄长在这儿杵着,她也受不了欺负。”赵母看向赵小米,说:“这个事要听我的,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赵小米点头,说:“只要男人勤快肯干,家穷家富都一样。只不过我也有个要求,男方的爹娘不能是病秧子,至少能帮我带孩子。”
这些要求不苛刻,赵西平点头应下,说:“那我这就留意着,寻到合适的,小米要是也愿意,我就带他回去一趟。”
赵母和赵父都没意见。
赵二嫂见事说定了,她搓搓手,面上挂着笑,看向隋玉问:“弟妹,你这边可还要帮工?你看我如何?”
不等隋玉说话,赵二哥已经拦下她的话头,说:“你不回去了?孩子谁照顾?开春了就要忙农活,你哪能得闲待在这边做帮工?”
赵二嫂剜他一眼,说:“让爹娘多操心,你我农闲的时候都过来赚几个钱。”
“那我跟你大哥也过来。”赵大嫂不肯吃亏,农家哪有农闲,种子种下要浇水,种子发芽要拔草,庄稼长成要防鸟雀,庄稼收了还要肥地,寻常闲个几天,不是拾掇菜地,就是打柴拾粪。老二两口子屁股一拍跑了,让他们两口子缩在家里照顾老的照顾小的?倒是敢想。
“都回去。”赵父虎着脸,斥道:“心都野了?吃了几天肉,就忘了粮食的味道?地都扔了,一个个都扎着脖饿死。”
赵二嫂还是怵这个公爹的,她心里恨的要死,面上却不敢反驳。
从始至终,赵西平跟隋玉一声没吭。
“这些商队大概是啥时候走?”赵父问。
“可能月底,也可能是二月初,反正就是那几天。”赵西平咂摸出意思,问:“你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赵父“嗯”一声,“我还惦记着家里,你堂爷家的骆驼人家也要用,要趁早给他送回去。对了,我看你这儿养了不少骆驼,我牵一头走,免得事事去借别人的。”
赵西平沉默,他看向隋玉。
“骆驼已经养熟了,半道跟你们回去,恐怕会不听指令。”隋玉开口,她前倾着身子,说:“这样吧,我给爹娘三百钱,你们回去后从当地买头小骆驼,从小就养,养大了只听你们的话。”
赵母不知道她的计划,只觉得她养了不少骆驼,不用再多花钱,说:“你这儿不是有头小骆驼?我们带走这头就行了。”
隋玉摇头,“我许诺过不让它们母子跟我受苦的。”
“谁?跟谁许诺?”赵母一脸复杂,“你是指骆驼?”
隋玉点头。
赵母看她像看疯子,一头牲口,搞得像个人,她听这话难受,心口像是揣了个马蜂窝,走出去劈会儿柴才好受些。
……
正月二十,赵西平领回今年的俸禄,他拿回一千钱。而在这二十天,客舍里饭钱收入就足有一千一百多钱,刨除买米买面买油盐的成本,隋玉赚了七百多钱,加上客舍的住宿费和他的俸禄,她手里有两千四百七十钱。
赵家十一口人跟着商队离开时,隋玉拿出三百钱给赵西平,赵西平又拿去给他爹。
“三叔,今年过年我们还能过来吗?”赵大郎问。
“年底再说。”赵西平语意不详。
第149章 试探
汉商东归,胡商西去,散商和旅人也跟结识的商队走了,短短几天,客舍里的人走光了,城北客舍一下冷清下来。
三个官奴外加两个女帮工,五人合力拆洗床褥,紧闭了一冬的门窗敞开,带有寒意的阳光从门窗之间漏进去,驱散屋里的臭气。
“住这间屋的人真是不讲究,床罩盖得滂臭,像是没洗过脚。”殷婆子嫌弃死了。
“男人都是这臭德行,懒的很。”女帮工解下头巾蒙着脸,好歹能遮遮味。
“对了,洗床褥能用热水吗?”另一个女帮工问,“这时候的河水好凉,今天早上河边还结冰了。”
殷婆子揽下活儿,说:“我待会儿问问主家。”
隋玉当然没意见,她受过冻疮的苦,哪会再加害曾经的自己。
隋玉正在炒花椒和豆豉,之前做的一坛大酱坏了,她琢磨着八成是因为煮过,把大酱里的菌给煮没了,再装坛就放坏了。这次她打算用生大酱,里面兑上炒熟的花椒和豆豉末,看还会不会坏。
忙活半天,半坛生酱装坛,隋玉尝下味,口感更丰富,不过因为加了大量的花椒,卖价指定不便宜,这样一来,更多人会倾向买农家自酿的大酱,便宜。
酱坛搬到墙根放着,隋玉起身时突然想到,这个酱做成了,她夏天可以拿来拌凉面啊,花椒粉和豆豉粉吃进嘴里,可比炸出来的油有滋味。
“你一个人傻乐什么?”赵西平进来。
隋玉被他吓一跳,怨怪道:“走路怎么没动静?”
“我只差把地面踩碎了,是你神游去了。”赵西平翻锅盖,问:“没吃的了?”
“你饿了?”
“嗯。”
“那我这就来做饭,没有剩饭了,客舍里没客人,今早没多蒸包子。”隋玉拿盆去舀米。
“姐姐姐——”隋良激动地跑进来,“姐夫,我姐呢?我射中一只野兔。”
这可是他头一次打到猎物。
隋玉从仓房出来,说:“进步不小啊,再练两个月,等春种的时候,你拿上弓箭去地头打猎。”
赵西平拿刀出去剥兔皮,说:“晌午炖兔肉。”
米饭煮上锅,隋玉抓几把干菜用热水泡着,她往灶里塞两根粗柴,拍拍手上的灰走出去。院外空旷的地方都埋上杆子牵上绳,绳上晾着黑色、青色、灰色的褥子和床垫。
“泥榻上铺的干草都搂下来,摊放在太阳底下晒晒,晒个两三天再铺上去。”隋玉交代,“殷婆,你留着心,秋天麦收的时候让甘大甘二多运些麦秆回来,浸水里洗去灰,晒干了铺榻上,把这些干草换下来。”
殷婆点头应下。
听见第四进客舍里有说话声,隋玉走过去,是几个人坐在院里搓洗床单和床罩,赵小米和阿水也在这儿,两个大小姑娘脱了鞋,站在温热的水盆里踩洗床单。
“三嫂,今天有客上门吗?”赵小米问。
“没有,估计要等到三月中旬才有客商再走进敦煌。”隋玉回答,她跟两个女帮工说:“到那时候,过来的客商都是短住的,盖过一两次的褥子不用拆洗,抱出来晒晒就行了。”
帮工心喜,若是被褥一睡一洗,她们得把手搓破皮。
隋玉寻个地坐下,她撑着下巴思索,接下来的清闲日子怎么安排?去沙漠套骆驼?或是雇人将后三进客舍的泥榻砌起来?
“玉掌柜,锅里的饭不管了?”赵西平高声喊。
隋玉听到声,麻溜地往西厨跑,“忘了,忘了,好久没正经做过饭,都忘了柴会掉火会熄。”
赵西平嗤她一声,她反嗤回去。
“你来都来了,多添把柴不就行了,喊什么喊?”隋玉嘀咕。
赵西平没吱声,三五下剁只兔子,他拎个椅子靠墙坐,问:“下午去打猎吗?我陪你出城打猎。”
打猎是小事,隋玉将她的想法说给他听,问:“你能告假陪我去套骆驼吗?”
“买吧,买骆驼回来。”在沙漠里跋涉太煎熬,赵西平不想隋玉去受那个罪。
“也行,手上的钱先用来砌榻,等商队进城,再攒钱盖房。”隋玉吁口气,无奈地说:“今年要是再盖四进客舍和一套主人院,再加上买骆驼,恐怕又要赊欠工钱,到年底才能结清。”
“怎么才能赚大钱呢?”她自言自语。
“贪心了噢,你一年赚的钱够别人赚一辈子了。”赵西平攥住她的手,说:“慢慢来,晚两年再赚钱也不耽误什么。”
隋玉瞥他两眼,含着笑不说话。
赵西平总觉得她下一句就憋着什么坏,他起身去控米,准备洗锅炒肉。
“哎——”
“你别跟我说话。”
“干嘛?”隋玉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口说:“不如我跟商队去走商?一来一往,盖房的钱就有了。”
赵西平深深看她两眼,扭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隋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跟着他动,一直到锅洗干净了,她才拿过铲子挖油炒菜。
兔肉下油锅,锅里油花四溅,隋玉没话找话:“这个铁锅的事你忘了问是吧?铁匠能不能打扁的铁锅?”
“不能。”赵西平去问过。
“肯说话了?”隋玉冲他笑,“我还以为你突然哑了。”
“隋玉,别开玩笑,走商很危险的,你别信了那些客商吹嘘的话。”赵西平垂眼看火,听到锅铲碰撞的声音,继续说:“你听他们说得赚钱很容易,好像出关了,遍地都是宝,难道关外的人都是傻子不成?你也瞧瞧,商队里的人大多是一族的叔伯兄弟,有族人做伴还不放心,还要高价雇镖队。你舍得花钱雇镖师?又跟谁组队?出关又卖什么?”
“你说的都对。”隋玉点头,“我随口一说,只是突发奇想,听那些客商说的,大宛国好像是个很富饶的地方。”
“再富饶能比得了我们汉帝国?”赵西平暗嗤。
“那我能朝关内走喽?将关内的货运来敦煌,再转卖给走西域的商队。”隋玉击掌,越想越觉得可行。
男人哑然,他有些怀疑她在给他挖坑。
“不行,你不能走,我舍不得你。”他坦白道,“你舍得我?你要是走了,这个客舍谁打理?”
隋玉看向他,实事求是道:“这倒是真的,若是能把你打包带走就好了。”
赵西平翘了下嘴角,继续问:“你我都走了,客舍不要了?”
“何必在乎身外之物,抛下,不要了!”隋玉信口胡诌,说得豪气又潇洒,她冲男人抛个媚眼,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奴家只想跟郎君浪迹天涯,吃糠咽菜也是愿意的。”
赵西平受不了她,又荒谬又好笑,他乐得开怀,哪里还记得前一瞬的愁闷。
“来。”隋玉一手勾指,“来个一吻定情。”
赵西平不动,眼睁睁看她弯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