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子贴心地掀开帘子往后瞧了瞧,笃定地道:“应当是温大人来求见陛下了!”
温允平日里大半时间都待在沈长风的将军府,也不知是入赘了还是怎么的,反正每回求见面圣,五次里总有四次同沈将军相关,甚至还语出惊人地说想跟着神机营一同去北衢。
据朝廷中的风言风语相传,这两个人虽然身处一南一北,但互传的信笺简直可以塞满一间空房!
钟淳听完心底酸酸的,出于自己不好过也不想旁人好过的心态,三番五次都驳回了温允的请求。
“哼……他这个月都来宫中几回了,还有正经事干吗,不见——”
钟淳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压了下去,揉了揉额角,收拾了一番心情,打算全神贯注地应对那只姓公孙的老狐狸。
小良子拉开帘子,声音在雪中久久回荡:
“传陛下旨意,不见——”
不远处,传令的近侍神色焦急:“可……可温大人交代我,此事十万紧急,定要亲自通传陛下啊!”
另一旁的禁卫闻言笑道:“当今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十万紧急的事,陛下午后还要和公孙家主谈聚呢,你且回吧。”
“温大人说,他在京中抓住了一个冒充丞相的人,他……”
“……小点声!你还敢在陛下面前提那两个字哪,当心你的舌头!再说了,这些日子妄想冒充丞相一步登天的人多了去了,哪能将那些脏东西都呈到陛下面前去,白让他伤心一番?”
近侍有些欲哭无泪:
“可是……今日这个似乎是正主啊……”
*
公孙肃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吞吞的,身上更是衣着朴素,不饰珠玉,仿佛一个寻常巷陌中不起眼的老好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却几乎将上京十之八九的赌乐妓坊都纳入名下,每日盈泽的银子大概可以堆满一百个箱子。
钟淳自知棋艺不精,但与这位公孙家主下棋,竟莫名其妙地赢了对方四回,于是下到第五回的时候,他故意将棋落在一个必死无疑的位置,想要看看这只老狐狸这回要如何让棋。
谁知那公孙肃依然笑眯眯地看着钟淳,仿佛在无奈地看着一个耍性子的小辈,感叹道:
“陛下不光棋艺精湛,还宅心仁厚,看我这老头子连输四局之后,竟还主动宽宏让子,老夫若是吃下这子,该颜面何存啊!认输,认输了——”
钟淳:“……”
这老头怎地连说话也是滑不溜秋的。
“唉,实不相瞒,其实今日请陛下前来,是为了奉还一件宝物。”
钟淳看着公孙府的下人捧着一方嵌满了珠玉玛瑙的剑匣来到桌前,缓缓打开:
只见一柄如明镜新磨般的素色宝剑正沉甸甸地躺在匣中。
——剑柄上缠着一只嘶嘶吐信的白蛇。
“这是一个樵夫打猎时顺着江水捡到的,听闻刚开始他用这把剑换了一百文钱,后来在市井中几经辗转,一个月前才到了我这里。”
公孙肃看着钟淳倏地一亮的眼睛,温温和和地又叹了一声:“宝剑配英雄,不知陛下可喜欢?”
钟淳不舍地盯着斩白蛇剑良久,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遥遥望着想吃又吃不到的肥肉一般。
他沉默了许久,咬牙咬得要出血:
“……令千金,今年才十二——”
公孙肃依然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慈祥如长辈:“今年十二,后年就十四了,俗话说得好,‘长沟流月去无声’,这一年一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嘛。”
“再说了,丞相先前将陛下托付给我们公孙家,我公孙肃便就相当于陛下的半个相父,陛下的终身大事就是我公孙肃的头等要事!”
他见钟淳低头不语,继续叹道:“侄儿公孙觉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觉得他如何啊?”
“彦文很好……”
“是啊……我们公孙家的人对陛下可是掏了心窝子的,陛下放心,有我们在,便一定会同那些上书谏言要立相的庸臣对抗到底!”
公孙肃唾沫横飞地剖了一番心迹后,随即又缓和了语气:“其实呢,小人我不是硬逼着陛下您成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毕竟我们公孙家早已经誓死效忠陛下了。”
“只不过,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
钟淳闻言握紧了拳,看了一眼那匣中的斩白蛇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欲要开口,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遥遥的声音:
“好一个‘亲上加亲’——”
声音从容不迫,却隐隐带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
“公孙肃,我才走了一年,你就要逼他成婚。”
“若我走了两年、三年,你是不是要效仿前汉外戚干政,久而久之一举篡权?”
公孙肃闻言像是见了鬼一般,手中白子“哗啦啦”地抖了一地,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
只见那苍茫大雪中,立着一个披着漆玄氅衣的男人。
——仿佛白纸上触目惊心的一点墨痕。
“下官……哈哈……下官不敢!……”
钟淳好似被雷劈过一般,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他呆若木鸡地回过头,却见那人朝自己一步步地走近,那张不舍得入梦的面孔也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张鄜的眉鬓沾了雪,眼角生出了细纹,望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