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耳朵,示意他勿要大惊小怪。
其实小魔头说的没错,他自己也对此有所察觉,先前他变回胖猫儿能维持五个时辰左右,前阵子便突然只剩下三个时辰了,最近这几日更是只余下了两个时辰——
钟淳仰着头,第一次认真地凝望着张暄那张俊秀的小脸。
……或许不久后的某一日,奴儿三三睡着之后就要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魔头年纪还这么小,应当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这种大事,到时候发现自己的玩伴不见了,会哭天抢地地找他吗?
想到这儿,钟淳心中倒生出几分不舍来。
“奴儿三三,我同你说,近日宫中的十三殿下在我们府上暂住,我觉得阿父很是偏心他!”
钟淳在心里得意地哼哼道:那是自然。
张暄皱着眉头忿忿不平地抱怨道:“我知晓那十三殿下是皇子,可就是因为身份尊贵,椅子上边便可以多垫三层的羊毛坐褥了吗!这么冷的天,我的屁股也要冻僵了!”
他十分忧伤地握紧了小拳头:“然后我壮着胆去同阿父说我也想要褥子,结果阿父却问我‘是不是也想挨揍’……”
钟淳:“……”
张暄满腹委屈无人诉说,正想从奴儿三三身上寻求一些安慰,刚将那油腻腻、甜丝丝的手伸过去,就被那胖猫儿嫌弃地躲了开,只好吮了吮手指:“而且……这十三殿下似乎跟奴儿三三你的胃口很像,嘴巴都刁得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便算了,就连那些糖酪豆乳和荷花芋泥酥也要和我争!那可是我专门省下来给奴儿三三你吃的……”
钟淳听着心里突然有些愧疚,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将脑袋凑上去小幅度地蹭了蹭。
原来小魔头的心肠还怪好的——
张暄很享受地在那毛蓬蓬的大脑袋上摸了摸,继续道:“后来寒叔叔跟我说,不要去嫉妒这嫉妒那的,因为十三殿下在阿父心里是不一样的。”
“他说,倘若十三殿下是女儿身,过几年我就要多个弟弟妹妹了——奴儿三三,你捂着脸一个劲儿的傻乐什么!好哇……连你都笑话我!!”
……
和小魔头在雪地里进行一番“殊死搏斗”之后,钟淳累得瘫平了身子,满头满身地栽了一堆雪,连胖猫儿的那条赤色的大尾巴都跟裹了层糖霜似的,望上去白花花的。
张暄也玩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背的汗,随身伺候的仆人将他将身上那件毛领小袄解了,那小魔头便重新翻了个身将胖猫儿压在了身底下,霸道地搂住那墩墩的腰身,鼻尖贴上去磨了磨:
“奴儿三三……你今晚还是同我一起睡好不好。”
张暄怀里很暖和,钟淳难得没有挥着爪子挣扎,而是咂了咂嘴,无端生出了一丝困意,仿佛下一刻便要歪头在他胸口睡过去了。
怎么感觉似乎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猛然间,钟淳脑海中灵光一现,整个人如遭雷殛地弹了起来:
——坏了!今日从乔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迟了,他的人身还睡在那架四轮车舆上!
“……奴儿三三!!你又要乱跑去哪儿!!你、你答应今晚要同我一起睡的!——”
钟淳火急火燎地夹着尾巴往门外窜,翻过一重又一重的门槛,却没找到陈仪的人影,正要穿过后院那片竹林抄近路时,却猝不及防地被林后突然出现的灯笼晃瞎了眼。
他“嗷”地骂了一声:
——哪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在府里乱晃!
钟淳胡乱地扒开竹叶跳了出去,抬眼一看,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张鄜就这么拨云见日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明月照着竹叶枝上雪,也照着那人覆着雪的眼睫。
钟淳的心神当即不争气地一震,咽了口口水想说些什么。
定睛一看,却望见自己的人身正赖王八似地趴在那人背上,肩头披了件不知道谁罩的大氅,一副睡得天昏地暗的死模样。
第65章 雪泥(十)
半个时辰前。
张府驾车的仆从驻了马后,等了足足快一炷香时辰,也不见里头的十三殿下出来。
他大着胆子掀帘瞧了一眼,才发觉那府中的小贵人已然昏头昏脸地睡在了里头。
府中的下人不敢惊动这位殿下,只好一边让人通传陈总管,一边陪着车舆里这位在正门口淋雪。
好不容易待到戌时,仆从才远远望见雪中那四匹通体漆色的骏马,知道丞相从宫中回来了。
张鄜周正的冠履上还积着从宫里头带回来的寒意,听闻这事之后,面色稍微缓了些,吩咐陈仪给候在车驾旁的下人们一些赏钱,随后掀开帘子将里头的人亲自背了出来。
钟淳身上穿的还是白日里那件青采如意牡丹褂子,为了不挨冻又在里头套了好几件衬衣,望上去穿得很‘实’,但背在身上的时候却还是觉得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都没有。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连呼吸也是轻浅的,仿佛很不愿打扰人般地拂在别人的颈背上。
张鄜手里把着他的脚踝,琢磨了一会,觉得那儿细得有点硌手,甚至握完一圈还绰绰有余,心想这孩子平日里吃的那些糕点都长到哪些地方去了。
两人在雪中就这么难得祥和地行了一段无声的路,便突然撞上了只“拦路虎”,且该“拦路虎”还是背上那位的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