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放了一碟煮熟的咸花生米,一小盘青黄的橘子,还有一小壶清酒,后厨的仆役伙夫闲下来之后便会坐在石阶上聊些闲话,譬如谁家的丫鬟又与谁家的侍卫有了私情,谁家的小姐即将出嫁,家里准备的嫁妆却十分寒酸,甚至还不如她的庶妹……
钟淳吃饱喝足后,就会懒懒地趴在清凉的石阶上,任由丫丫用那双小手给他梳毛按摩。
左耳是夏木间的窸窣虫鸣,右耳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这让他觉得很热闹又安心。
斑驳的日光交错在这一方绿荫荫的小天地,凝成一块块明透发亮的光斑,匆匆的日子好像忽然过得十分缓长。
“听我在宫里当差的侄子说,皇上最近终于打算立新后了,丞相似乎不是很赞同,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劝圣上三思。”
孙姑折着篮子中的菜,见四下无人,才神神秘秘道:
“听闻要立宫中那位乔贵妃做皇后呢——”
“这消息当真?”众人纷纷问道。
“自然当真。”孙姑有些得意道:“我侄子可是在西直门当差的,宫中什么风声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我今日说的这事啊,据说在宫中朝中早就不是秘密了。”
人人皆晓当今圣上与先皇后乃结发妻子,两人伉俪情深,恩爱有加,如同世间寻常夫妻一般令人艳羡,以至于先皇后故去后十多年,皇帝都不曾立过后。
可如今怎的如此突兀地要立乔贵妃为后?
丫丫奋力地用蒲扇给奴儿三三扇风,只见伏在石阶上休憩的胖猫儿抖了抖耳朵,似乎也正听着这八卦。
“嗐,立谁作皇后和咱们这帮粗人有关系吗?”李婶是从乡下被卖到上京来的,没读过几日书,看不透这朝中宫中的是是非非,故而疑道。
“虽然同咱们没关系,但是同咱们丞相关系可大着哩。”
老吕读过几年书,是后厨中唯一的“文化人”,见此不由摸着胡子侃侃道:“你们可知在咱们丞相坐上这台辅之位之前,朝中势力最广的都是哪些人。”
孙姑笑道:“不就是乔贵妃的乔家么!”
“不止。”老吕跟讲书一般摇头晃脑道:
“金墉乔氏,灞水姜氏,雨陵公孙——这就是自周朝以来绵延了上百年的中原三大士族,也被称为‘上三家’。前朝的绝大多数重臣都是出自这三大世家,更有‘三公九卿不出乔姜,北门南牙不出公孙’一说,意思便是能当上宰相与公卿之人,他的姓氏定然便在那三家之中。”
李婶又问:“可这和咱们丞相有甚关系?”
老吕不徐不疾地卖了个关子:“你可知咱们丞相当初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将军摇身一变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上三家的老臣在朝中累积了几代人脉,权势更是根深蒂固。当年圣上刚登基时年岁尚轻,为避免被这些老臣牵着鼻子走,他便开始扶持咱们丞相,意图借张家的力量去打压上三家的旧臣。”
老吕继续故作高深道:“皇上这次要立乔贵妃为后,做的便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事情。只不过当年是扶张打乔,现在啊,反过来了——”
岂料众人听完之后的反应却甚是平淡,似乎对朝上此类勾心斗角之事并不感兴趣,折菜的折菜,焯水的焯水,聊天的聊天,就连丫丫也听得有些犯困了,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抱住了胖猫儿,不嫌热地往那大脑袋上蹭了蹭,钟淳迷迷糊糊地回应了一下,把丫丫激动得直叫,又对着那肉乎乎得脸蛋上香了一口。
事实可证,比起朝廷上的风起云涌,大伙们还是对乔贵妃本人更感兴趣些:
“听闻那乔贵妃今年才满二十,生得那是含苞欲放,我见犹怜,正是桃花一般青春的年纪,也怪不得皇上起了立后的心思。”
“是床上功夫好吧,你看那淑妃进宫前也是艳冠群芳的美人,倒也不见得皇上宠她,那乔贵妃定是学了些缠人的本事,才哄得皇上夜夜留宿她那……”
“……别说了!还有孩子在呢!”
“……”
孙姑忍不住插嘴道:“我侄子当职时见过乔贵妃出门的架势,听闻她乘的尚辇足足有十二随行侍女呢,车上挂满了珠玉黄金,像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甚至比皇后娘娘还要奢华。”
“那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了。”一个小女娃有些艳羡道:“ 不知道她和皇后娘娘哪一位生得更好看。”
“自然是皇后娘娘好看。”众人反应倒是很齐。
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的老吕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你们见过她的面貌?”
“没见过。”一人笑道:“不过,能让皇上和咱们丞……咳,这等风姿神秀的男子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定然并非寻常女子,那些徒有其表的美人怎可与之相比?”
话语刚落,七嘴八舌的人群竟渐渐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丫丫见怀中的胖猫儿忽然又精神了起来,乌漆漆的眼睛张得溜圆,还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模样甚是可爱,不由咧着嘴上手揉了又揉。
半晌,李婶忽然轻声道:“府中人多眼杂,以后这种事儿就别再说了。虽说说者无心,但指不定让什么有心之人听去,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那人似乎也意识道方才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是、是,李婶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