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停下脚步,脸色变幻,沉思半响:“可我们得了王爵,地位更加尊崇,号召力更强,能更好统御陇右、关中,这里的百姓也会更加听话。
“有了郡王爵位,麾下多出许多高官显位,我们的亲信便能加官进爵。
“这是朝廷承认的官位,走到哪里都有效,足以让我们下面的人光宗耀祖,我们势必得到更多忠心拥戴!
“来日我们无论是征伐汉中、蜀中,都是以上凌下,行事要方便得多。跟其他人起了冲突,我们天然就占据更多道理。
“总之,接下这个郡王爵位,好处多多。”
魏无羡沉吟片刻,“此事有利有弊,父亲决定吧。”
魏无羡露出由衷的笑容,“你之前已经说过,不日之后会有很多高手来投,那我们就更加需要这个爵位。
“我们跟赵氏各取所需而已,没什么需要瞻前顾后的,来日沙场决胜,比拼的核心还是实力,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魏无羡点了点头,不复多言。
次日,魏崇山、魏无羡以跪拜之礼,接了天子使者带来的圣旨。
自此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魏氏承认了大晋的正统地位。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金陵。
杨延广在跟杨佳妮商议后,同样跪接了赵北望的圣旨。在这份圣旨中,赵北望敕封杨延广为淮南郡王,敕封杨佳妮为江国公。
接受了朝廷封赏,自然得上表谢恩,这是确立君臣名分的应有程序,杨延广照办不误。
除了魏氏与杨氏,眼下的大晋天下,还有许许多多藩镇,这些节度使手握地方军政大权,少的管辖一两州,多的掌控四五州。
像忠武军节度使张京,现在已经吞并宣武军全镇,他麾下本就有三州之地,如今把宣武军的四州之地纳入囊中,已是单人坐拥七州!
中原腹地的那些州县,大半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眼下的中原,他是当之不让的一方诸侯,睥睨四方的存在。
而且他还对河阳节度使虎视眈眈,想要将其也吞入腹中,要是让他成功,他就真成了雄踞中原的霸主!
不过张京毕竟是赵宁发现、提拔的,麾下有不少一品楼修行者,昔年也是赵七月麾下头号骁将,出身并没有问题。
齐朝未亡的时候,他因为不忿于朝廷的赏罚不明与宣武军、河阳军节度使的欺压,趁着耿安国以下克上夺取郓州的时候奋起反抗,并非是造赵氏的反。
如今赵氏继承大统,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张京都没有忤逆朝廷的理由。
在魏氏、杨氏相继接受朝廷敕封,向赵氏称臣后,赵北望给了张京来了一份圣旨,一方面是封他为蔡国公,一方面是让他不得进攻河阳节度使。
张京不仅听从号令,上表谢恩,而且还表示要去燕平朝觐,面见天子,当面向天子谢恩,以表达自己的无上忠诚。
对此,赵北望欣然同意。
除了张京,还值得赵北望专门去一份圣旨的,就只剩了郓州的耿安国。
耿安国攻占滑州后,将义成军的所有地盘,都纳入了自己麾下,他的梁山部众也因此成为义成军将士。
不过在齐朝灭亡之前,朝廷都没有给他义成军节度使的名分,依然把他当作叛贼对待。
要不是青州的卢龙节度使王师厚,对朝廷的命令阴奉阳违敷衍了事,宣武军又被张京吞并了,此时耿安国应该正在被两面夹击,境遇难以预料。
如今天下改朝换代,而且是以武力的方式改朝换代,那么之前耿安国的“造反”行为,也就成了反抗齐朝昏君统治、声援赵氏的正义行为。
赵北望将义成军节度使的名分,给了耿安国不说,还顺便赞扬了一通他在国战期间,跟着赵宁浴血百战屡立功勋的忠义,把他定义为万民英雄。
这让耿安国感动的一塌糊涂,接了圣旨上表感恩,提出要去朝廷面见天子。
在启程去燕平之前,已经是正儿八经一镇节度使的耿安国,终于能够放心把梁山将士的家眷,从大野泽的深山老林中接出来了。
他亲自回了一趟梁山,把父老乡亲带到郓州、滑州等地好生安置。
天下人与朝廷是不是把他看作英雄,可能会因时因势而变,但在耿安国把梁山的老弱妇孺接到郓州、滑州,给他们分配了足以安身立命的田地产业后,众人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把他尊为了英雄。
岂止是英雄,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就连梁山山寨的“大当家”,都对他赞美有加,要求退位让贤,叫耿安国来做这个大当家。
不过耿安国没同意。他现在是大晋皇朝的义成军节度使,不可能再做梁山的大当家了。
安抚好了魏氏、杨氏、张京、耿安国等人,天下的其它藩镇,赵北望就没专门派遣使者去圣旨,只是依照诏命发布的寻常渠道,通知他们来燕平觐见。
这些藩镇无论实力强大与否,也无论地处的位置偏僻与否,全都在接到诏命的当日,上表拥戴新天子,宣示自己的忠心,纷纷择日启程去燕平。
到了这份上,大晋的正统名分算是完全确立下来,也从事实上宣告了这个天下,彻底从齐朝宋氏的天下,变成了大晋赵氏的天下!
第六一四章 尾声(下)
新朝确立,各州争先恐后上表称贺,生怕自己动作慢了,明日朝廷就另外派刺史过来,无端取缔自己的位置。
各州的折子,赵北望但凡是批了,无论批的是什么,都是承认了上表官员,默认不会没来由动对方的权位。
大晋三百多州,赵北望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承认,譬如说从岭南广州呈上来的折子,他就没有批复。
因为上折子的,不是原先的广州刺史,而是以武力攻占州城,取代了原刺史地位,自封为刺史的大江帮大当家——刘新诚!
就在赵北望称帝后没几日,刘牧之、刘新诚父子便袭击了广州刺史府,控制了城防,继而威服了地方势力,确定了自己在广州的地位。
从某种程度上说,刘牧之父子是效仿赵北望、赵宁。虽然大家夺取的东西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用武力击杀当权者,占据对方的一切。
赵北望自己可以造反,但不能容许别人效仿自己造反,更不可能认同、鼓励这种行为。所以刘新诚这个广州刺史,注定得不到朝廷认可。
得不到朝廷认可,周围的州府、藩镇,就有充足理由讨伐他们、吞并他们,乃至其治下的地方大族、江湖草莽、平民百姓,都有借口对他们出手。
没有大义名分,想要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真没想到,刘牧之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刘氏竟然能从家族衰亡的泥潭里爬起来,再经营起自己的一方势力。
“刘新诚这个小子,居然已经是王极境修行者,之前在燕平的时候,可从没听说他天赋惊艳,有成就王极境的可能。”
崇文殿内,赵北望坐在之前宋治的位置上,摸着下巴对一旁的赵宁说道,“你们年龄相仿,你应该对他比较熟悉,此子有没有成为祸患的才能?”
刘氏是被赵氏扳倒的,两家之前是对头,如今物是人非,刘氏想做赵氏的臣子,赵北望却不肯答应。
他不答应的态度很坚决,这是因为他知道,远在岭南的刘牧之父子,在眼前这种天下形势面前,绝对不会真的效忠朝廷。
他们只是想取得朝廷的承认,从而稳固自己在岭南的地位,而后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就像魏氏、杨氏那样。
有这个判断,不仅是因为赵氏跟刘氏以往有隙,更因为岭南其它州府呈上来的折子说得很明白,刘氏有大江帮这个不可小觑的基础。
“刘新诚天赋寻常,文武都不出众,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性子坚韧。
“如果是寻常时节,元神境后期就是他的修为尽头。但有五年国战这样的时代浪潮冲刷,每一个在洪流中屹立不倒的人,都必有自己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现在就能成就王极境,可见王极境中期都不会是他的尽头。天下的王极境后期高手都是一时之选,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刘新诚足以为祸岭南。”
赵宁根据两世为人对刘新诚的了解,做出了让赵北望很是诧异的判断。
赵北望反复拿捏着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那该如何应对是好?”
“父亲不必担心刘新诚。岭南太远,还不是我们眼下能够关注的存在。”
说这话的不是坐在一旁的赵宁,而是刚刚进殿的赵七月,她现在穿着公主的服饰,少了几分皇后威严,却比在镇国公府时更显娇贵——贵气逼人。
赵宁一眼看去,只觉得对方顶多二九年华,等闲不能想象赵七月比他的年龄还要大。这大概是身材娇小、五官娇柔的缘故。
“天元大军撤退的时候在河北刮地三尺,宋治留给我们的是一个烂摊子,眼下燕平什么都缺,尤其缺粮食,如今秋收已经开始,保障秋赋才是头等大事。”
赵七月嘴里称呼的是“父亲”,见礼也是用的见父亲的礼节,殿中没有旁人,自家人私下当然无需繁文缛节那一套,硬要讲究君臣之别。
她在赵宁对面坐下,看着赵宁道:“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宁微微颔首:“一场国战,让河北变成穷困潦倒之地,河东也不算什么富裕所在,如果不靠东南的粮食物资来救助,河北要恢复元气难于上青天。”
朝廷在燕平,权贵重臣云集,每日耗费的粮食物资是天文数字,如今运河中断,东南又在杨氏手里,仅靠河东、河北本就难养,更何况河北还如此穷困。
简而言之,现在的赵北望根本无力养活这个朝廷,养活那么多世家与大臣,更养不活二十多万禁军与二十多万反抗军。
除非是有什么聚敛财富的门路。
“没有钱又没有粮,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抢。这世间没有比抢劫更快发家致富的办法了。”
赵七月理所当然地说道,“就算不能明抢,有强大军队作为后盾,也能让别人乖乖上交赋税、贡品。
“各地都在秋收,朝廷正好收取秋赋。
“咱们是不是乘着那些王极境还在燕平,还效忠朝廷,先去东南聚敛一次财富?再让各镇各州把今年的赋税交上来?
“过了这段时间,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话说完,赵七月盯着赵宁看,等对方拿主意。她并不是看不起赵北望,而是这种“坏事”不能由皇帝来做决定,赵宁正好发挥作用。
赵宁笑了笑:“姐姐不必这么看着我,这事得做,而且要赶紧做。
“如果父亲同意,过两天我就会启程,先确保河北秋收,不被那些贪官污吏给贪污截留,再带着高手们,给漕运保驾护航,争取年底之前,把东南的财富搜刮一层。”
无钱寸步难行,赵宁没打算跟谁客气。
总不能大晋刚刚开朝立国,就因为没钱而灭亡吧?
先把国库填一填,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后续才好大刀阔斧的干事情,反抗军可没法饿着肚子进行革新战争。
“正好,现在魏氏、杨氏都已上表称臣,各地的藩镇节度使,也没有敢不遵从朝廷号令的,这回秋赋就多收一点。”
赵七月对赵宁的觉悟很满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三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柔花带着一帮宫女进了大殿,每个宫女手中都端着碟碗,赵宁一看时辰方才反应过来,已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时局维艰,百废待兴,知道你们都忙,顾不上吃饭,我也没什么可做的,谁叫后宫不得干政呢,就只好做些洗衣做饭的活计了。”
王柔花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摆放饭菜。
她先是横了赵北望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做了皇帝,就不知道关心儿女了,这都到了吃饭的时辰,也不知道带他们去用膳。
等她看向赵宁跟赵七月的时候,就是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
虽然没有明说,但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这么懂事的尽心尽力给国家分忧,帮赵北望分担压力的行为,发自内心感到骄傲自豪。
说到最后,王柔花的目光停留在赵七月身上,好似是在说,做皇后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个公主。
非同寻常的公主能进崇文殿为国事进言不说,还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她这个皇后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等闲也哪里都去不得。
赵七月笑着起身,拉着王柔花一起坐,说些让对方高兴的话。她现在摆脱了牢笼,的确是开心自在得很,几乎每天都是好心情。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赵宁心情最好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虽然不浓郁,但始终刻在嘴角。
前世赵氏在国战前就遭逢大难,在国战时则堪称秋叶飘零,赵宁“浪子回头”之后,最想要的就是家人团圆,在静好的岁月里互相陪伴。
只可惜前世十余年间,这种事求而不得。他见的最多的是族人战死,看的最多的是赵七月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