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不客气。
赵玉洁跟赵氏的关系,他是心知肚明,不相信赵玉洁会坐视赵氏声势大涨。
赵玉洁嫣然笑道:“臣妾的意思是,陛下可以多设几个节度使,分别统领中原的兵马,再派一个人接替皇后娘娘为帅,协调各路兵马作战。”
宋治微微颔首。
这样一来,就能避免某个人独领中原好几十万兵马,兵权过重尾大不掉的问题,而又能让各军有统一指挥,避免军令不畅妨碍战局。
赵玉洁有这样的谋划,让宋治很是满意,不过问题随之出现:“若是多设节度使统领各部兵马,那局面跟眼下防御使领军有什么分别?”
这个问题赵玉洁无法回答了。
宋治便换了个问题,接着问道:“谁能接替皇后为帅?”
赵玉洁思前想后,有些踌躇:“人选并非没有,副大都督......”
宋治摆摆手:“战争形势逼人,修为不到王极境,不能统领大局。”
赵玉洁看了看宋治,琢磨着对方的心意:“臣妾以为,世家跟寒门王极境都不能用,不如就让宗室的王极境去?”
宋治露出满意之色。
他不想把中原好几十万军队和这么核心这么重要的地带,交给世家的人,战后论功的时候,世家的力量必然壮大,不符合他的既定国策。
但用寒门的人替代赵七月,只怕世家的人不服,也难以找到威望足够的。这样一来,派一个宗室王极境修行者过去,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其实宋治自己回汴梁是最好的,现在元木真受了重伤不能露面,他没了致命威胁。
但宋治不能冒这个险。
他又没亲眼见证元木真的伤势如何,仅靠赵氏的片面说辞,不能轻举妄动,要是没多久元木真再度出现,他又被迫出逃,那真就是威严扫地了。
再说,上回能逃,下回就不一定,之前元木真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作用,现在有了防备,下回就会有所针对。
“陛下,臣妾思前想后,觉得节度使还是要设。”
赵玉洁试探着道,“皇后回到汴梁,一举扭转军心民心与战局,眼下威望非同凡响,陛下若是不给大军加官进爵,那些防御使恐怕就忘了陛下的恩威。”
宋治沉吟下来。
赵玉洁说得不错,他跑了,赵七月回去了,还打赢了战争,尤其赵氏击败了元木真,改变了国战大局,声势已成如日中天之势,而帝室与之相比,显得过于不堪。
只怕人心会有变化。
这个时候,他这个皇帝必须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这就没比给将军们加官进爵更好的办法了。
给了将军们实在好处,他们自然就会记得皇帝。
除此之外,宋治还有别的考虑。
那便是国战大局。
大捷虽然有了,但大齐军队跟北胡军队的战力差距,仍旧摆在那里,王师中的修行者数量劣势,也非短期能弥补。
宋治不会天真的认为,国战往后就是大齐占据上风。
眼下的形势,仅仅意味着大齐有了守住中原、稳住大势的机会。
博尔术麾下二十万精锐大军,郓州如何能够抗衡?
一旦郓州失守,而杨柳城又没有被迅速攻下,博尔术的部曲势必全面进击中原,到时候就需要大军在地方州县严防死守。
就算杨柳城被收复,赵宁能保卫郓州一时,难道大齐军队就能立马反攻河北了?能守城跟能攻城,中间的距离差得太多。
再者,已经得到河北的北胡,必然会重新调集军力——比如说强掳河北青壮入伍,收买各地庶族地主,让他们跟随大军再攻中原。
甚至是从已经被他们征服的达旦部调兵。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各地的齐军殊死作战,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只有封节度使。
因为节度使有地方军政大权,总是要分州县的,所以这些州县既是防区也是山头,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节度使必然卖力作战。
一旦自己的州县被攻占,节度使失去辖地,也就不再是节度使。
宋治不是昏庸无能的帝王,到了现在,对战局有清醒认识,也不缺长远考虑,中原的全面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一城一地的争夺,在之后会变得极为血腥。
只有设立节度使,才能让各地像河东那样,变得比往常坚固。
另外,现今防御使、团练使麾下的将士,都是流民出身,不少人都拖家带口,之前是靠军士俸禄养着,境遇并不怎么好,这些流民军队对皇朝的忠心值得怀疑。
要让将士们戮力作战,仅靠家国大义不管用。
得给他们更加有力的理由。
让节度使在辖区之内,给将士们分田置房重新安个不错的家,这些将士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业与亲人,也会奋力抵抗北胡大军的入侵掠夺。
其三,国战打到现在,皇朝赋税收入大减,而战争又格外消耗钱财,长此以往,朝廷必然无力承担百万大军的军饷,流民军队还能不心生怨忿?
只有给节度使一个地方,让节度使自己筹备钱粮,才能为皇朝解决这个问题。
平心而论,分封节度使,对朝廷中枢的权力损害极大。
但在宋治想来,这些节度使再强再有害,也不会比世家门阀更妨碍皇权。
等到战争结束,国内稳定,朝廷再一步步削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年汉武帝连诸多王国的权力都能削了,要不是国战,大齐那么多世家的权力他都一步步收了,一些节度使的权力他还削不掉?
再说,这也是战争时期,不得已而为之。
土地兼并严重,府兵制已经被破坏,再难拾起,募兵制之下,不如此不足以让流民军队奋力作战。
北胡大军实在是太强,宋治没有更好的办法战胜他们。
当然,设立节度使,给节度使划分州县建立藩镇,不代表宋治会放手不管,他看向敬新磨:“大伴,飞鱼卫现在的人手够不够用?”
“飞鱼卫随时听候陛下差遣!”敬新磨拱手回答。
“好,你选一批精干之才出来,之后朕会派他们去各个藩镇任监军。到了那时,节度使的一举一动,就靠飞鱼卫来把控了。”宋治沉声道。
“老奴遵命,必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研磨吧。”
议定了这事,宋治站起身,再度拿起玉笔,准备继续草拟褒奖赵氏的诏书。
赵氏修行者联合江湖高人,击败了元木真,赵七月获得了大捷,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赏赐,宋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有功不赏,他这个皇帝的英明何在?赏罚不明,三军将士如何奋力作战?
再说,国战现在根本离不开赵氏。
至于让赵七月离开汴梁,借口有的是。
而分封节度使的事,因为涉及到到方方面面——譬如各个节度使的辖地是哪些州县,还需要细细研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宋治写完诏书,赵玉洁忽然问:“陛下,若是皇后娘娘不肯回来呢?”
宋治眉头微皱。
这不是没有可能。
中原数十万大军的兵权,赵七月好不容易通过一场大胜掌握了,此时让她回来,她若是百般推诿找理由怎么办?
之前让赵七月回汴梁,宋治可没想过让她手握重兵。
他本就是要废后的,跟赵七月的关系如何不用多言,如果赵七月本就心怀怨忿,又在这种形势下刻意咬着兵权不放,那将后患无穷。
“你有何策?”宋治问。
既然赵玉洁开了这个口,就应该有办法。
赵玉洁不动声色:“单靠外部施压,事情总是难办一些,弄不好会出问题,但如果内部有推力,这事儿就好做了。”
宋治微微点头。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要是军中的防御使、团练使不服赵七月,闹出一些声势、乱子来,亦或是表明赵七月没有处理汴梁那边,世家与寒门将领不合的复杂局面的能力,宋治便有了借口:
“那就传令孔严华,让他联络各个防御使做些事——朕要分封节度使,正好给他一面拉拢人的虎皮大旗。”
第四一五章 恩威
张京的大军离开汴梁,往杨柳城进发,有两天行军日程,今天在河柳村扎营。
黄昏时分,营地已经扎得差不多,刚刚见过皇后的张京,带着亲卫策马回营。
“将军,皇后娘娘说眼下军务的关键,是保证军令畅通、令行禁止,这是何意?”
带领先锋万骑击败阿鲁温所部的牛进,在靠近营地马速缓下来后,不解的问张京:“皇后娘娘这是怀疑将军的军令,得不到将士们贯彻执行?”
大军明日就要抵达杨柳城,跟六万北胡大军展开至关重要的激烈决战,对方战力强横都是精锐,大军需要发挥十成战力,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在这种情况下,军令畅通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要是大军内部,有人跟张京不是一条心,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出战的时候不肯出力,亦或是在激战时拖后腿,那后果不堪设想。
牛进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为张京不忿,觉得皇后小觑了对方。
张京嘿然道:“不是怀疑,而是事实。”
“这怎么就是事实了?军中谁敢不服将军,不遵将军军令,末将这就去摘了他的脑袋!”牛进顿时怒上心头。
张京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混球,又犯蠢是不是,你说是谁?你难道不知道是谁?他娘的还能有谁?”
被张京这一通问题轰炸,牛进羞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末将知道!末将这就去杀了刘达那混账,给将军出气!”
刘达就是前防御使心腹,在战前军议上不愿作为先锋出战,还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的那位。
见牛进真要拍马冲出去,张京没好气的一挥鞭子,抽在对方后背的铠甲上,骂骂咧咧:
“你这混账,真是应了皇后娘娘那句话,立了军功有了成绩就小人得志,膨胀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那刘达是你能私下打杀的?”
牛进摸摸肩膀,讪讪道:“末将这不是想着替将军分忧嘛......”
“瞧你那谄媚样,哪里还像个将军,真是丢本将的人。”张京教训完牛进,也到了辕门前,下马步行入营的时候,让亲卫去安排擂鼓聚将。
“将军打算怎么收拾刘达那鸟厮?”牛进好奇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