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了别人,陆明翊肯定觉得对方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听懂自己说话的时候假定的场景,但许清源的话……
陆明翊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强调道:“那说好了。”
“谁跟你说好了,”许清源拒不接这个话茬,并在飞行器落地之后,直接站了起来,往舱门的地方走,“不要胡思乱想,我的意思是你以后有钱了,可以报答报答每天督促你学习的恩人。”
陆明翊飞快跟了上去,不管许清源走得快还是慢,始终保持着和他并肩而行的位置:“我不信,如果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你才不会这么欲盖弥彰。”
许清源觉得果然还是不给这家伙一点阳光,不然这家伙能给自己整出大旱千里,所幸他脚步一顿,陆明翊就意识到自己得意过了头,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你答应了我,以后我送你机器人你绝对会收。”
“嗯,你明白就好。”许清源非常“坦然”地回道,之后重新迈动脚步往前走。
陆明翊没有再逗他,怕逗急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周围的陌生环境让他不自觉警惕了起来,尽管他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
和自己以为的补习班训练营不同,他们的这个目的地确确实实和学习无关。
这是由一个个仓库组成的街道,有些仓库门大开,里面货物一览无余;有些仓库门只开了一个小口,只能容纳运输机器人进进出出。
“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基础商业街,附近城市的人在星网上采购商品,绝大部分都是从这里发出,”当场景映入眼帘,许清源也没有再卖关子,非常认真地和陆明翊解释道,“有些生活条件比较一般、每天要数着星币过日子的普通人也会直接来这里采购商品,因为即使算上交通费,来这里采购也比星网购买便宜得多。”
“a类星球的贫民窟?”陆明翊很快找到了恰当的词。
许清源点了点头:“对,a类星球的贫民窟,也可以说是a类星球的地基。不过比起标准的贫民窟,这里的环境、秩序都好很多,只要我们不贸然探究明显不想让外人探究的仓库。”
陆明翊应了一声,心想果然是书呆子会选择的出游地。不过比起之前他脑补的那两个地方,这里……也还行,勉强算是街道,也勉强算是能代表当地风土人情的地标,于是他很快调整了心态,除了保留基础的警惕,全当自己是来和许清源一起逛街的。
心态转变,眼中所见便跟着转变。
作为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这条基础商业街在他们看来异常繁华。
琳琅满目的商品别说大闵普通城镇的集市上,就连都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也见不到。
往来的人虽然不少面有愁容,但都衣着体面,看起来最起码的生存是不愁的。
“我本来还想你为什么没让我们换一套便宜的衣服再来这里,现在看来……也许换了便宜的衣服更显眼。”逛着逛着,陆明翊便凑到许清源的耳边小声嘀咕。
许清源轻舒了一口气:“我仔细研究过资料,资料没提及过装扮问题,那应该就是日常装扮都可以的意思。我想了想,留在a类星球、又囊中羞涩的人,应该和我们曾经见过的滞留……的人类似,不管真实情况如何,都会尽量维持住体面的外表。”
许清源指的是滞留都城的那些人,陆明翊回忆了一下,深表赞同:“况且我们这个年纪,刚好是死要面子的年纪,人前风风光光,人后来这里偷偷摸摸买便宜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陆明翊说完,和许清源对视一眼,眼睛里都闪过相同的笑意。
阴差阳错也好,有意为之也罢,既然他们刚好可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里一般毫无违和地融入这里……那他们就开始买东西吧!还能省不少钱呢!
“小型医疗仪!这个是我们要的吧?”
“方便携带的营养液、压缩食品,这个也可以买一点。”
“应急救援包……感觉和小型医疗仪重复了啊……”
“我们上星网看看不同等级的应急救援包里各有哪些东西,然后按照重要性分级,自己组合一个?”
“好主意!”
“价格也是,直接买容易买贵……我们都先别买,先逛一遍,把所有价格都记住,制定一个最优方案,再统一买。”
“好,就这么办!”
……
一个常来这里采购的中年人最开始见到许清源和陆明翊,对他们的判断是b类或者c类星球出身的了解一点现实但又不多的成绩优异的小少年。
他们知道自己家里条件不好,会想着给家里省钱,但念书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量的精力,加上父母宠爱,所以他们不一定知晓怎样才能更好地省钱。
作为一个咬牙留在a类星球只为了让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的人,他跟在这两人身后,想着如果他们品性不错,自己可以指点他们一下,让他们少花点冤枉钱,但他没想到第一个仓库——或者说第一家店没逛完,他们已经从“买东西”变成了“制定最优方案”。
他目瞪口呆,倒是第一个仓库的老板看他们两手空空地进来又两手空空地离开,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喊住了他:“别跟了,他们不需要你,你还不如坐下来和我聊天,我一会给你打折。”
听到前半句,中年人还有些犹豫,听到后半句,中年人果断停了下来,熟门熟路地拉开一张椅子坐好:“好,你想聊什么?”
老板哭笑不得,但还是往许清源和陆明翊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聊他们呗。我猜猜,你跟着他们是想教他们怎么省钱?刚才那么惊讶是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想到了对策?”
中年人满脸嫌弃:“如果我们第一天认识,我还能感叹你怎么那么神机妙算,现在……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问这些干什么?说吧,你认识他们?”
老板点头,又摇头:“认识,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认识。你没看机甲大赛吧?没关注选手信息吧?”
中年人微微沉默了一下:“我哪有那个时间,倒是我家孩子关注了,说今年有个选手可厉害了,和我们一样是b类星球出身,但靠着制式机甲拿到了冠军……等等?你是说?”
老板看他反应了过来,应了一声:“对,就是刚才那个alpha,他叫陆明翊,是今年机甲大赛的冠军。和他一起的应该是他的omega,叫许清源,联考三门科目成绩都拿到了全联邦前十,发表了好几篇机甲相关的论文,昨天机甲大赛论坛的陆明翊讨论楼里,起码有一半在说他。反正呢,这就是两个天才,远远超过我们认知的天才,普通的天才可能没有生活常识,不知道怎么省钱,他们嘛……”
老板拉长声音,感叹了一番:“就算他们真的没什么生活常识,也不需要你操心,他们学东西的速度可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两人之后似乎还讨论了什么,但陆明翊没有再听。
从那个中年人动心思跟着他们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他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便一直什么都没说,直到离开第一家店才向许清源使了个眼色。
于是两人看似走远了,实则虚晃一枪到了第一家店的隔壁,不着痕迹地探听那中年人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但又想的不够多。
“我觉得我们还是太天真了。”听完陆明翊的复述,许清源认真反省了一下。
他没觉得他们惹人注意,但事实却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惹来了别人的注意。如果老板不是支持陆明翊的观众,他们刚才的对话可能已经得罪了人。
陆明翊深有同感,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达成了共识:谨慎!低调!争取不要被任何人注意!
第46章
尽管两人达成了谨慎低调的共识, 但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那张脸还是让他们同时沉默了一下。
自己还好,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能低调吗?两个人的大脑中产生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因此他们思索许久, 终于, 还是许清源想出了适合他们的伪装:智商不低,生活经验不多, 按照“一个很有经验的同学发给自己的攻略”来采购所需物品的少年。
【我觉得这个伪装很不错,可以整理成一个战术,用来麻痹敌人。】陆明翊假装在和发攻略的同学聊天,不露痕迹地发了条消息给许清源。
【嗯,如果星舰考核是对抗赛, 我们也可以考虑使用这个战术。】许清源很快回道。
【这个主意好!】陆明翊的神色瞬间飞扬起来。
不过很快, 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太过张扬, 轻咳一声,对许清源说道:“我刚才看到他推荐的一个东西,据说特别好用, 我们去找找吧!”
有了这个阴差阳错的开头, 两人便顺着这个开头演了下去。
“这个东西好。”
“不行,攻略说钱不够的话, 最好不要买这个。”
“那这个呢?”
“这个再看看?有点像攻略里说的,但又不太像。”
“那我们再看看……”
也许演绎的角色气质和他们本人的太过匹配,也许类似的人在这条商业街出现得实在太多, 虽然有一些人因为长相气质打量过他们, 但很快都收回了视线。
倒也不是没有认出陆明翊的,不过会在这里开设仓库商店的以及会来这里采购的人, 都不是会因此打扰别人的人,最多小声和身边人议论, 再多也没有了。
两人也逐渐发现了这一点,最初的一点不自在消失无踪,很快进入了如鱼得水的状态——看到没见过的,他们甚至还敢凑在一起研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什么?”
“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哎?你不是都记得吗?”
“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说话。”
“嗯……居然有你不认识的东西?”
……
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两个人的旁边正站着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人。
对方本来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结果凑近一看,顿时无语了:“这不是便携式衣服异味驱除器吗?比便携式衣服清洗器便宜,也好带,有些人去缺水的星球会带一个。”
“原来是这样!谢谢。”得到解答的许清源抬头,对说话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
那个少年本来想的是“哪来的两个大傻子”,结果被这笑一晃,整个人都结巴了:“不、不用谢……”
结巴着结巴着他惊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不太好,找补道:“这种东西,我、我来这里之前也没接触过,没想到还有那么、那么方便的东西哦……”
许清源很温和地应道:“是啊,没想到这里会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东西。”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少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店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中年女声,他连忙回一句“来了”,匆忙把手里的东西付了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许清源笑盈盈地对他招手,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酸溜溜的声音:“你当年是不是就用这个表情迷惑那些老头子,让他们相信是我带坏了你?”
许清源稍稍翻阅了一下记忆,就找出了陆明翊说的那段。
那天他们两个不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又发生了一点小摩擦,考虑到青天白日当街嘲讽有损大闵官员在百姓中的形象,他们便相约着到一条僻静巷子里挖苦对方。
结果挖苦到一半,一旁的民宅突然开了门,从里面走出几个德高望重的官员,包括他的上司,也包括陆明翊的上司。
当时的场面尴尬极了,陆明翊什么反应他不记得了,他自己是对几位前辈露出了一个非常羞愧惭愧的表情,然后陆明翊的顶头上司就把陆明翊说了一顿,让他不要带坏自己。
许清源当年就没为陆明翊背了全锅心虚,更别提现在,听到对方翻旧账,他干脆向对方露出了自己常年在长者面前维持的乖巧的笑容。
等感觉陆明翊看够了,他才把笑容一收,凉凉地回道:“你是说这个表情吗?你以为我是你,成天不尊老不爱幼的,我一直都很谦逊有礼的。”
陆明翊没有吐槽他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的大脑正处于当机状态。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清源那么乖巧的笑容,像一只每天向自己张牙舞爪的小狐狸突然乖乖地晃着尾巴蹭自己。他是伸手也不敢,不伸手也不甘心,如果不是小狐狸很快站稳了,又变回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恐怕他真会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头……咳咳……
陆明翊的思绪正走到这里,突然发现小狐狸似乎要跑离自己的视线,他一个激灵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许清源似乎没料到陆明翊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击,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正常来说……这家伙不应该嘲笑自己“真正谦逊的人从不说自己谦逊”吗?这是怎么了?战斗力被自己没发现的小黑洞吞掉了?
所幸许清源一直没有对旁人寻根究底的习惯,加上入目的商品太多,他很快收回了注意力。
差点被发现心思的陆明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胡思乱想了,专心致志地给许清源打配合。
一直到半天以后,两人按照“同学的攻略”以最低花费把想买的东西都买完,陆明翊的状态才终于回归正常。
他一边提着大包小包往公共飞行器的站点走,一边随口问道:“书呆子,刚落地的时候我以为你的目的是体察民情之类的,没想到是纯粹的采购?”
毕竟贫民窟嘛,听着就像是适合许大人体察民情、了解这个星球社会风貌的地方,他都做好了陪同考察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却度过了还挺轻松惬意的一天。
许清源从来就不是记仇的人,何况半天前发生的事完全不是仇,自然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因此听陆明翊这么问,他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很难得的沉默了一下:“我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