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报官吧!”
何正刚最后挤出这句话也转过身去了, 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当村长的也难辞其咎。
“不要抓我娘!不要抓我娘!”
何大宝再也顾不得害怕, 冲了进来,他看着王氏缩在角落,眼泪哗哗往外面流, 要是王氏真被捉走了, 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王氏在何大宝一进来的瞬间就把头给埋了起来,她不想让何大宝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 她怕吓到何大宝。
“大宝!你先出去,娘没事儿!”
王氏大声喊着,何大宝还是一步步朝她靠近, 他和王氏缩在一起, 怯怯看着何明生他们。
王氏感受到身边挨着一个身躯, 小小的,她狠狠抹了一把头上的血, 已经干涸的血迹被她用袖子蹭掉, 伤口被这样对待, 生疼生疼的, 王氏朝何大宝笑了笑,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娘没事,你先出去好不好,一会儿娘再出来找你。”
何大宝咬着唇摇摇头,他直觉他要是走了就见不到王氏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何明生不想再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人命关天的事儿,总是要知道清楚,万一要真是王氏下的手,她今日能杀了何运至,明日说不定便能杀了村里其他人。
何明生并不同情何运至,这是他与王氏之间的恩怨,他只在乎王氏会不会威胁伤害到他的家人。
留下这一句话,何明生带着田玉就要走,小四自然也跟着一起,何明生最后看了眼那母子俩,抓着田玉的手紧了紧,他又对着杨远说道:“杨大夫,劳您给她开个止血药,这是药钱,剩下的便是我赔给她的。”
何明生从钱袋子拿了半两碎银出来,足够了。
杨远也没推辞,打开一旁的药箱开始拿药出来,见状小四暂时就先不走了,田玉也没阻止,在这儿不止是何明生不自在,他也不自在,王氏对何大宝确实是没话说。
或许王氏是真的不知道这药何运至吃了会死,但是这药是她带回来的,做不得假。
总不能因为她可怜,她做了坏事就不会受到追究。
“村长叔,先把她带去祠堂吧,今日也晚了,我和玉儿就先回去了。”
何正刚看看外面天色,若是套上何明生家的那黑牛,这一来一回也费不得什么事儿,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何正刚也没多嘴,具体的怎么的,他还要好好问问王氏。
出了这院子,何明生的呼吸才顺畅起来。
田玉安静陪在他身边,无需多言,只要在身边就好。
“玉儿,我们回去吧,我有些想壮壮了。”
田玉挽着他的手朝他点点头:“咱们出来的太久了,那小家伙儿怕是要等急了。”
大黑和好日子也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他们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杨远远远瞧了一眼王氏的伤,是被砸出来,跟着捡了些药膏出来,伤口不大,也用不了多少,这药弄好了他也就该回去了,他把药膏和那半两碎银都给放在小桌上。
“村长,我带着四儿也先走了。”
何正刚点点头,等着人都走了,他也没理会王氏和何大宝,径直走去何运至身边,越是近就越能闻到那股子恶臭。
他掀开盖在何运至身上的那床薄被,不忍直视。
吃了那泻药的缘故,床榻上有不少何运至无意识的排泄物,这些天也是他的疏忽,认为王氏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便去的就少了,没想到竟这般被对待,何正刚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似乎是身上有些冷了,何运至竟然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他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何正刚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急忙蹲下身去,无视了那一摊的恶臭:“运至,是我,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何运至没说话,呆呆地,然后又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何正刚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呼吸,长久的,彻底没了。
何正刚眼圈有些红,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时光,他拍拍何运至的手:“去吧,安心去吧!”
他重新帮何运至给盖好被子,等会再收拾,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惩治让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屋内所有动静王氏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何运至真的死了,王氏也更加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但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何大宝。
何正刚找了张凳子坐下,他真是一眼都不像再看王氏了。
“自己交代吧,从运至生病前开始。”
王氏自知无力回天,她站起身来,走过去跪在何正刚面前给他磕了个头,力道很大,稍稍有些愈合止住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着血:“村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是大宝是无辜的,以后还要劳您照顾些,他毕竟也是何运至的儿子。”
也不必再多说了,王氏心里想着若是她现在认了或许何正刚还不会迁怒到何大宝身上。
“何大宝也姓何,这点不必你多说,既如此,明日一早便跟我去衙门吧,今日也不必去祠堂了,你要是有良心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何正刚出门去找了几个汉子过来。
小竹村又出大事儿了。
何运至被王氏给虐待死了,听说那整日都不给人吃饱饭的,给饿死了。
这晚本来是来庆祝何明生和田玉买到了新铺子,这以后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是饭桌上的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顾忌着何明生的情绪,尽量不提及到那边的事儿。
何明生看着他们这般小心也是想缓解一下气氛的,但是无奈他的心情确实算不上好。
他和何运至没有深仇大恨,就当是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会还高高兴兴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何正刚叫来的几个汉子给何运至收拾完了以后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来不及给准备棺木了,何正刚找了块板子架起来让何运至躺在上面,汉子们看着王氏无一不是带着厌恶。
汉子们也不由后怕,何运至之前那么顺着王氏,什么都随她,最后还落了个惨死,那么自己呢?
何正刚就把何运至直接放在了他们家正厅里面。
“今晚你好好跪在这儿向运至忏悔吧。”
王氏没说话,双手抱着何大宝,看着他们离开。
何运至的死活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刚才才察觉到,那些汉子不止厌恶她,连带着对何大宝也横眉冷眼的,这怎么能行?
这边屋外被锁上了,何正刚给了何大宝一个馒头一杯水,王氏如何他才不管。
何大宝分了一半给王氏:“娘,吃吧。”
王氏又抹了一把眼泪,她还能对何大宝扯个笑出来:“大宝吃,娘不饿。”
何大宝到底还是个小孩儿,饿的狠了也顾不得再劝王氏。
王氏就一直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她起身又回到卧房,从床底下抱出个陶罐来,里面是何运至的银子,里面还有五两,再加上何明生今日给的半两,她全都给装进了钱袋子里面。
一个钱她都不想拿来给何运至买棺木,全都应该给她的大宝留着。
王氏翻箱倒柜的了一阵,把所有值钱的都拿了出来,田地的契书在何正刚手里,能被她找到的,已经全都在这儿了。
她看着何大宝吃下半个馒头后就再也不肯动剩下半个,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大宝,这钱你好好收着,就是谁来也不能给,知道吗,这个银钱只能用来给你买吃的买穿的还有咱们大宝爱玩的,娘都给你装好了,你以后就拿着些过日子,不准把这个钱拿来给我和你那个死爹用,明白了吗?”
何大宝摇摇头:“娘,我想给你用,咱们有好多银钱了,能吃好多东西。”
王氏笑他:“傻孩子!”
她笑得眼泪不停往外滚,但是很快又变了个语气:“你听到没有?这个钱只能给你自己用,任何人都不能给!若是有人要来抢你的,你就去找村长,你人小,村长不会不管你的,谁要是欺负你了,晚上做梦一定要给娘说,娘不会放过他的!明白了吗?”
何大宝瘪着嘴,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氏要这么说,但他还是牢牢记住了:“嗯!”
见他答应了,王氏又和蔼起来,她抱起何大宝,把他抱进屋去,放在榻上哄着:“好了,快睡吧,今个也不早了,睡晚了不长个子,我们大宝以后可要长得高高的才好。”
何大宝还捏着那半个馒头:“娘,我给你留着,你饿了就告诉我。”
王氏点点头:“好!”
她又想了想,好像许久都没哼曲儿哄何大宝睡觉了。
何大宝慢慢进入梦乡,迷迷糊糊间好像察觉到王氏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好还像小时候一般?
但是他实在太困了,也睁不开眼了。
王氏哄着何大宝睡下。
坐在小凳上看了何大宝一晚,她这么一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教好,好在她的大宝年纪还小,总有改正的余地。
离了她这样的娘,才更好些。
至于何运至,王氏是愧疚的,是她间接把何运至给害死的,这条命就用来赔罪吧。
王氏站在小凳上,床单被她当成一条白绫挂在梁上,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何大宝,没爹没娘的今后可怎么办?
但是也因着这点,村人们想来也不会再迁怒于他,至少还能在这个村里生活下去,不用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王氏闭上眼,一命抵一命。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死之人(五)
天蒙蒙亮起, 今日唤醒村人们的不止有站在檐上鸣叫的大公鸡,还有何大宝痛彻心扉的哭声。
王氏自我了断了,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这两人前后相继赴死,可怜何大宝从此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活了。
何明生丝毫不意外王氏的选择,她那么疼何大宝,只有她死了以后,村人们才会对何大宝稍微怜惜, 何大宝也不会受到王氏的牵连。
不然的话,何大宝在村里的日子不用说也能预料到。
听说何正刚发现的时候, 何大宝都已经熬不住, 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抱着王氏的腿,却怎么也唤不醒那人了。
屋子里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 只有何大宝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钱袋子, 何正刚明白了王氏的意思,他不知道该说王氏是可恨还是可悲, 杀了人却也偿了命。
何大宝连哭了好几个时辰,哭晕过去了,何正刚接住他放到床上。
对于何大宝, 因着这个姓何正刚怎么也不会不管他, 只不过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 何正刚虽会照看一二却也不会把何大宝给抱去他们家养着,今后如何, 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撑起来。
何正刚看着何大宝脖子上的钱袋, 以王氏的性子, 什么东西都要留给何大宝, 这银钱怕也是这般,可是这全都是何运至的钱,王氏一穷二白,当初被休了以后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按理说这他们母子俩是已经被休了赶出家门的,之后何正刚找他们来也是为了照顾好何运至,以此作为交换等何运至死了以后,东西都留给他们,但是王氏违背了他们俩的约定,那么现在这些东西也就不能留给何大宝的。
何明生不要,何大宝没这个资格,要是公正公办的话,何运至的家产应该充公让村人们一起平分。
“唉......”
何正刚收回手,罢了罢了,总不能再把何大宝给逼死了,何运至家穷,拢共几两银田地也没两亩,折算下来分给各家的差不多一百钱,现在村里人只要勤快些的,每月都远远不止这个数,那些懒的,何正刚也不想把银钱给他们。
何正刚想了半晌,何运至和王氏还事需要一副棺木的,卖一亩地吧,总不能让两人就这么裹张席子就算了。
何大宝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自己家,眼前还是那熟悉的床帐,何大宝揉揉眼睛,有些肿,或许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手里的半个馒头已经不见了,他还捏着点碎。
或许这是娘饿了没来得及和他说,才给吃掉了。
何大宝翻身下床以后赶紧开始四处搜寻着王氏的身影,却在正厅停下了,王氏已经被人放下来,脖子上一圈的勒痕格外显眼,半个馒头孤零零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被人看见,被踢了一脚滚到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