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皇帝的诏命,一行人就要下去起草诏书,临离开修德殿的时候,严相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心中感慨万千。
他心里明白,已经数月没有处理政事的皇帝……
已经很难再控制燕都了。
三个宰相离开了修德殿之后,便回了议事堂,佟俭与马诚,自顾自的围在一起,商量他们自己的事情,等到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才一起走到严礼面前,拱手问道:“储君之事,严相怎么看?”
严礼微微低着头,神色平静:“朝廷之意,便是严某之意。”
这位汉相很是聪明,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说皇帝,而是用了朝廷这两个字,也就是说……
谁争赢了,他便听谁的。
这样可以避祸,避杀身之祸。
两位朱里真宰相与他共事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便纷纷点头。
宰相佟俭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太监刘乙的声音,刘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三位相爷,皇上吩咐了,要三位尽快把诏书拟好用印,由咱家再带去修德殿用印,昭告朝野。”
宰相马诚,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默走出议事堂,来到了刘乙面前,脸上堆着笑容,拱手行礼道:“刘公公,这传位诏书,乃是国之大事,需要字斟句酌,写完草稿之后,还要仔细审定,没有个两三天时间,不好写出来。”
“公公现在催着要,我等三人也拿不出来啊。”
大太监刘乙看了看马诚,拱手道:“马相还是快一些罢,哪怕是草稿也是可以的,皇上刚才说了,今天傍晚之前诏书送不到修德宫,就让翰林院去拟诏了。”
拟定诏书,一般都是翰林学士负责。
在大陈,翰林学士会由宰相兼任,比如说大陈宰相谢旻,便兼任了翰林学士,不过北齐不太一样,只剩下了三个宰相,都没有兼翰林学士的职位。
平日里拟圣旨,虽然的确是由翰林院负责,但是传位诏书这种东西太过重要,因此一般是几位宰相亲自来拟定。
马诚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刘乙看了这位宰相一眼,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马诚回到了议事堂之后,拉着佟俭走到一边,声音有些沙哑:“佟相,往日这个时候,岐王殿下早就到议事堂观政了,怎么今日还没有来?”
佟相低眉道:“现在还没有来,那么大概就是被人拦住了。”
听到这句话,马诚眼神微变,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佟相,那……”
佟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得想办法,与岐王殿下见一面。”
马诚找了把椅子,坐在了佟俭对面,低声道:“恐怕,皇上不会让我们再见岐王了。”
三相里年纪最大的佟俭,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皇上,未必能管得了……”
听到他这句话,一直面如平湖的马诚,耸然动容。
不过他只是脸色微变,随即低声道:“是,佟相说得对。”
“皇上……不一定管得了了……”
永平帝,已经重病太久了。
如果说之前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只是躲在后宫,观察岐王的表现,但是自从上一次昏厥之后的这大半个月时间,皇帝每日清醒的时间太短太短。
而且,他清醒的时间,未必都是白天,有时候是在晚上醒来,白天昏睡一整天。
这种状态的皇帝……
哪怕在位三十多年,也不可能把握得住局面了。
事实上,只这大半个月时间里,朝廷以及宫里的一些要紧位置,已经悄悄的换了人。
毕竟,岐王殿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仁德,演技也非常到位,但是他并不蠢,更不会有什么愚孝。
只要不蠢,就一定会趁着自己主持议事堂的这段时间,培植亲信。
一旁的严礼,默默的看着两个朱里真宰相在一旁密谋。
这位六十多岁的汉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有在议事堂里伺候的小吏,慌忙冲了进来,把老人家扶了起来。
两个朱里真宰相也若有所思的靠近严礼,佟俭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开口问道:“严相这是怎么了?”
严礼幽幽醒来,说话已经虚弱无比:“见到皇上病重,老夫心中悲痛不比,方才只觉得心中巨痛,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地上……”
说到这里,严老头长吁短叹:“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说到动情处,老头垂泪道:“恨不能为皇上,担下病痛……”
见老头涕泗横流,两个朱里真宰相心里都有些鄙夷。
老严礼哭了一会儿,才又说到:“佟相,老夫现在头痛欲裂,怕不能在议事堂做事了,只能向佟相告个假……”
佟俭是大齐议事堂首魁,听到严礼这句话之后,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叹了口气:“此时正是要紧的时候,本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严相做主,不过严相既然病了……”
一旁的马诚接茬,开口道:“严相回家里,不要休息太久,一两日时间就要回来,不然我二人实在是操忙不过来。”
严礼摇头,长叹道:“老夫只觉命不久矣,能不能再回朝堂,都是未知之数……”
“严相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
佟俭与马诚对视了一眼,随即招了招手,开口道:“来人,送严相回府。”
“去请城东的季大夫,给严相看病。”
议事堂的小吏立刻点头,几个人搀扶着严礼,把他扶到了抬轿上,抬出了议事堂,一路送回严府去了。
严礼离开之后,议事堂里的两个朱里真宰相对视了一眼,马诚若有所思,开口道:“这厮真是滑不溜秋,奸滑得紧。”
佟俭不以为意,摆手道:“汉人大多如此,遇事便缩头。”
说些,佟俭开口道:“是咱们去一趟岐王府,还是请岐王到议事堂来?”
马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声道:“还是等晚上罢,听说……”
“皇上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
佟俭默默点头。
……
夜里,佟俭与马诚两个人,带着起草的诏书,以及……岐王殿下,一并来到了修德殿门口。
在门口,他们见到了大太监刘乙。
三个人一齐,对刘乙拱手:“刘公公。”
刘乙抬头看了看这三个人,眼角止不住的剧烈跳动。
他心里知道,今夜这皇城里,一个不好,就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他微微低头,还礼道。
“岐王殿下,两位相爷,皇上……已经睡了……”
佟俭笑着说道:“皇上睡了,我等自然不敢打扰,不过我们不是全然来见皇上的。”
马诚跟着看向刘乙:“我们是来见刘公公你的。”
岐王殿下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了一块清净司司正的牌子,拿在手里。
场面陷入寂静。
佟俭面色平静,开口道:“刘公公,卫司正稍后就到……”
刘乙神色再变。
他看向眼前的这三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岐王殿下,二位相爷,如果皇上不曾睡去呢……”
马诚低头,开口道:“那我等正要面见圣上,给圣上看看我等起草的诏书。”
刘乙再一次沉默,过了许久之后,他侧开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皇上就在里面。”
“诸位请罢。”
第一千零三十章 谋逆
听到刘乙这句话,在场的三个人,都神色骤变。
不过,很快,三个人彼此互望了一眼之后,还是暗自咬牙,一起迈步走进了修德殿。
修德殿大殿里,重病多时的皇帝陛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帝王常服,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帝座上,等着众人进去。
三个人走进大殿,看到坐在帝座上的皇帝之后,每个人的神色都肉眼可见的慌了一下。
不过很快,三个人都强忍住心里的震惊,恢复了正常,跪在了地上:“老臣叩见皇上……”
三皇子赵隶,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轻微的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潮红,他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三个人,缓缓说道:“已经日落了,宫门都已经闭上,你们无诏擅闯朕的寝宫……”
他声音带了点沙哑:“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往大了说……
就是谋逆。
佟俭低着头,开口道:“皇上,老臣与马相,严相商议了一整天,都以为岐王仁厚,更适合为我大齐储君……”
他顿了顿,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两只手捧在手里,开口道:“圣上,臣等查出,去岁卫王殿下南下监军的时候,征南军于淮河大败,为了掩盖败绩,卫王串通征南军大将军周世忠,谎报战果不说,还在沿淮肆意杀良冒功!”
“只臣等查到的,就有上千户汉民被杀!”
佟俭沉声道:“此等罪行,已经骇人听闻!念卫王乃是圣上子嗣,此蒙蔽朝廷,欺瞒圣君之罪可以不究,但是以卫王之人品,之德行,绝不能身登储卫,继承大宝!”
永平帝挑了挑眉头,缓缓说道:“既然是去年的事情,佟相为什么现在才报知与朕?”
“回皇上。”
佟俭跪在地上,开口道:“卫王所杀汉民,有一些是未曾编户的黑户,再加上地方衙门畏惧卫王威势,因此一直没有上报,臣等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但是念及天家脸面,以及陛下骨肉之情,因此只能佯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