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直觉,直觉在告诉他,这张纸上的内容,他非看不可。
凝眸,读着。十几秒过去,黎昌漂亮的眉越蹙越紧,长睫晃动,眸底腾升起浓重的不解。
纸张上是这样写的:
“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初见经纪人;
一五年一月十二日,第一次试镜;
一五年九月四日,试镜《月亮云》;
……”
时间加事件,按先后顺序排列。几乎把黎昌十八岁后的每一件大事都记录了上去。
一直持续到二十岁,以最后两条为结尾——
“一六年八月八日,车祸;”
“八月十二日,登记结婚。”
黎昌看着“结婚”两个字迹,瞳孔骤缩。记录……记录到自己和任克明结婚就停止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懂得了什么。
眼前的这一条条的记录,就像一个个电影剧情节点的场外提示,提示着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以遇见什么人。
他停滞片刻,目光不禁缓缓下移。
果然如他猜想,在这张白纸的最最末尾,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语,以一种平静的对话口吻,隔着不知道多少时空。
黑色的、浓墨的、熟悉的、一笔一划的,就仿佛此刻的黎昌正伏案在书桌前,一笔一划、郑重地对未来的自己写下——
“黎昌,和他过去见。”
……
咚咚。
敲门声。
黎昌从白纸里抬眸,眸底惊诧。
“黎少爷。”门外传进小安的声音。
黎昌紧攥着的指节松下几分。
“……请进。”
他的声线很不稳,尾音小到发颤。
小安开门进入,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看见黎昌的一刻,他呆了一下。
“您不舒服?”他问。
黎昌的脸色太白了,白得比他手中那张白纸还要夸张几分,白纸好歹还洇着墨,而他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没有……没有。”黎昌回答。
他明显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手上的动作缓慢,放下纸,然后像才忽然意识到小安的在场一般,又看回他。
他问:“怎么了,有事么?”
小安看着他煞白的唇,点了下头,上前递上手中的文件。
他说:“这是任先生差人送来的。”
黎昌愕然。
任克明送来的?
“……是什么?”
小安摇头,公事公办说:“任先生只让将这份合约交给您,并未告知是什么。”
文件袋密封完好,小安未曾打开看过。
黎昌垂眸看去,细白的手指在密封口停滞片刻,他本该去取拆信刀来,但双腿如灌铅一般无法行动。
小安替他拿来拆信刀。
黎昌握着小刀。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透视眼,不用拆,也能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他动了动手指,关节轴得像生锈了的发条,接着一滞一滞地划开密封的纸袋,里面的文件随即出现在眼前——
塑料外壳,白底黑字。
如他所想。
是横亘在他与任克明之间的那份合约。
是关于这场婚姻的合约。
黎昌看回小安,眸底有几分不可置信:“他……他有说什么吗?”
“有的。”小安看着他,缓慢说:
“他说这份合约全权交由您安排,如何处理,看您意愿。”
黎昌拿着文件的手指逐渐收紧。
小安继续说:“任先生还说,倘若您想同律师商议,我即刻为您联系就行。他听从您的想法,不必在场……”
不必在场。
听从黎昌的想法。
意思就是,无论黎昌想保留这份合约还是废除,任克明都同意,都接受。
意思是,无论黎昌想留在他身边还是想和他离婚,他都不干涉。
他没有怨言,他放他走。
“我……”
黎昌觉得耳边轰了一声,像一道锐利无比的闪电掠过。
他不知所措。
他的眉间皱紧,目光慌张而漫无目的,从手中的合约横拉到书桌,滑过电脑屏幕、滑过蛋型链坠、滑过黑红交错的墨迹,最后落到那张薄薄的白纸上。
落到自己的笔迹上。
呆滞两秒,他抬眼:“我,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像在和身旁的小安说话,像在和自己对话。
给他打个电话,对,给任克明打个电话。
打电话。好,说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也要打,就是要打给他。
电话嘟了两声,接通。
无声两秒,熟悉的那个男声传来。
犹豫、迟疑、低轻:
“黎昌。”
黎昌呼吸瞬间颤抖:
“老公,我……”
一瞬间,他有好多话要讲。
他想对他说,说自己不生气,说自己不离婚;说你不要哭了,说你不要自卑啊,说你快回来吧,说你回到我身边来,说我不会离开你。
他想说,真的,任克明,你信我,我真的永远不会离开你——
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的手陡然失力了,猛然间天旋地转、胸疼、耳鸣,人中滑落了什么液体,他伸手去摸,摸到暗红色的血液。
他又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