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青空之中一声沉喝传来,我与繁缕皆是一顿,那般熟悉的声音,数月前我听来如噩梦一般,如今却是让我一喜,也明显看到了持剑与我相抗的繁缕面色一沉。
“沉渊居然没能将你困在归墟?”繁缕长剑一封,将我逼退几步,自己纵身一跃,落到了更远一些的云头上,抬眼看着落到我身边的重幽,眉头皱起。
“整个魔界都是本尊一手建成的,区区归墟如何能困得住本尊。倒是便宜了那个叛徒,他若是晚走一步,本尊定要剥皮挖骨,叫他好看。”重幽依旧顶着一张繁缕的脸,神情语态也与当初我在凡间小院和昆仑上空见到他时一般无二。
“对不起,我来晚了。”转头看向我时,却有寻常不曾有的温柔。我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神情,隔了千万年,却又恍若昨日,只是,目光落到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上时,我愣了一愣。
“重幽,你这是怎么了?”不止是眼睛变成了血红色,自额角到耳际,还隐隐可见暗红色的纹案蔓延,勾勒出曼珠沙华的模样。他这个样子,与我当初因莲华的魔气侵蚀入魔时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是被归墟底的戾气侵蚀了吗?”繁缕也发现了他的异样,那本是带着几分忧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重幽,如今你已坠魔,便是杀了我,等这女人一死,神界众人也不会容你,不如与我一起,倾覆了这天地,如何?”
“魔又如何,神又如何?这八千万年来,本尊就算是神体,又何时被那些人容过?本尊今日来,是要与你清算当年在魔界暗算本尊之事的。”重幽冷笑一声,抬手看向我,“辟天剑呢?”
“……”我本想说,他若是早来几分钟,我也不至于将剑融入魂魄之中,以借天外天的灵力。如今剑在我体内,我也只得双手结印,抽魂化剑,双手平展,将那柄与我相融的辟天剑从体内唤出,递到了他面前。
重幽见此情景,看向我的眼里更多了几分阴沉:“就因着一个弑神咒,你便连命都不顾惜了,这是急着找死吗?”
这般阴沉吓了我一跳,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当初逼死望舒,两次差点掐死我的重幽,这几千年过去了,那个曾经跟着我一路姐姐,姐姐叫着的少年,果然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变得不一样了啊。
我愣了一愣,才缓过神来,抿唇苦笑:“他如今得了具不得了的身体,又有归墟的戾气,我若不这般,你到这里时我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我们这边正说着,不远处繁缕也不闲着,早在劝说重幽加入他无果之际,便已开始挥剑结印。
彼时我话音刚落,却见繁缕身边黑云聚散,风云涌动,原本清朗的天空也突然暗淡了下来,层层黑云朝我们这边压了下来,先前与九韶缠斗,被九韶连断五颗头颅的九头蛇也在黑云聚拢的一瞬,周身红光大甚,身体暴涨,蛇尾一挥,将猝不及防的九韶拍飞了出去,紫金色的长龙在空中一个回转,显出仙身,捂着心口落到了我们身边。
九头蛇长躯一震,一个翻身,钻入了层层叠叠的黑云里,瞬间不见了踪影。在它化入黑云的瞬间,我直觉四周寒戾之气大盛,心口如受中压。
那边入云的九头蛇从繁缕身后的黑云里呼啸而出,再见时被咬断的四颗脑袋已经又长了出来,繁缕点足一跃,落到了九头蛇最中间的那颗头上,提着手中玄色长剑,俯视着我们:“你既然想要清算,那我便合了你的心意,今日在此,将你们全部清算了。”
“还能再战吗?”辟天剑入手,华光大盛,重幽剑锋一转,却是问的落到我身边的九韶。
“让我……”不待我开口想要显露真身助战,一旁的九韶只是抿唇点了点头,身形一动,再次化出真身,跃上虚空,与繁缕对峙。
“护好阵。”重幽提剑跃上九韶头顶,只给我丢下这么一句,便与九韶一起,朝着繁缕和九头蛇扑去。
我仰头看着他们在黑云围绕的虚空之中打做一团,黑气缭绕,金光闪动,偶尔能见九韶紫金色的身影和辟天剑化出的凌冽如虹的剑气。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并指将体内所剩灵力全部集中于左手,左手手心一张一划,幽蓝闪动的火焰从我手边开始,就着身边翻滚的黑云,一路烧了过去,蓝色的焰火不断,把将我们围住的黑云统统烧了个遍,我们几人顿时身处茫茫火海之中。
我手腕一转,本还想化了掌中之火,上去助重幽和九韶,却是在运起灵力之时,心口一疼,喉头一甜,没忍住便喷出一口血来,那鲜血撒到身旁燃起的火焰之中,一时间焚天之火烧得更甚。
我捂着抽痛的心口,猛地咳嗽了几声,终是腿也一软,瘫坐到了脚下的云上。我能感受到胸腔中那颗心脏跳得异常之快,快到仿佛要从我的心口跳出来一般。我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咳出更多的血来。
先前想着本就时日不多,不如拼上一拼,如今将这身体里的灵力耗空,魂魄游散,竟有些无法凝聚自己的元神了。彼时我也顾不上那火墙之中斗得激烈的几人,只是捂着心口,弓起身子,将头埋在腿边,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不要散去。
就在我昏昏沉沉要失去意识之际,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之中落了下来,密密匝匝,打在我身边,打在我身上,打得我心神一聚,勉强直起身子,才发现竟是漫天的血雨。浓郁的腥臭竟将我刺得越发清醒了几分。
我刚抬头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突然见着紫金色的长龙在空中一个折身,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我们走吧。”我听到重幽低沉的声音传来,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地朝着长龙飞去,最后稳稳落到了龙首之上,重幽的怀里。
九韶带着我们穿透我脚下还未燃起的云层,在冲出层层黑云之际,重幽扬手,朝着那团黑云打出一道金光,金光如利剑一般刺入云雾之中,须臾便瞧见沿着金光打入之处,焚天之火烧了出来,渐渐将整团黑云点燃。
“那火不会熄灭,烧下去会落到凡世的。”我被重幽箍在怀里,扭头看着那烧得正旺的黑云团,皱眉低声说道,将将说完,便忍不住低头狠狠地咳嗽起来。
“以你如今之力,那焚天之火也维持不了多久,落到凡世,最多烧了那片山林,就会熄了。”重幽这才发现我的异样,在看到我掌中咳出的鲜血的时候,眉头一皱,扣住我的手腕,将自己体内的灵力缓缓导入我的体内,却发现,如何补,也补不上我体内的缺失。
“别费力了,你明知道没用的。”我扯起一丝笑意,朝他摇了摇头,话刚说完,便觉身下的百足龙身子一抖,我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下的鳞片,“九韶,带我去魔界。”
“去什么魔界,回天外天去,我不信找不到补救之法。”重幽眉头紧皱,依旧不断将灵力输入我体内。听了重幽的话,九韶身形一顿,就要折返。
“去魔界吧,我还有事情没做完,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吗?”我摇了摇头,开口时,已经没有了多大力气。只是软软靠在重幽手臂里,手指轻轻拂过身形的鳞片,有气无力。
九韶也只是一顿,随即便带着我们朝着魔界飞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重幽,答应我,不要再为难其他人了。”我抬手握住了重幽的手,郑重地说道,“我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皆是自己自取的,繁缕即死,便不要再为难其他人了。”
“谁说你会死了,天外天找不到办法,神界找不到办法,不代表魔界没有,束魂之法千千万万,等去了离镜宫,我就帮你束魂聚魂,重聚魂魄,换具身体,我还不信这样还摆脱不了那鬼咒术。”重幽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却仿佛又怕将我握疼了一般,缓缓松开,“羽然姐姐,你才回来,怎么又要丢下重幽了?”
“我没有丢下你,日后,这魔界灵气之中,皆有我在,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你们身边罢了。”彼时我们已到了魔界入口,那当年墨华设下的封印早已土崩瓦解,阴沉不见阳光的魔界里却没什么人了。想来,都早已随着沉渊打到九重天去了吧,他们被封了那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么。
九韶带着我们飞到了离镜宫的生活,他念诀换回仙身,从重幽怀着接过我,抱着我落到了离镜宫的小院里。
我倚在九韶怀里,仰头看着他的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发的模糊了,落地之后,我挣扎着要他将我放了下来。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搂着我的肩膀,让我在他怀里站稳。
我用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缓缓开口:“九韶,答应我,等重幽出来之后,便跟他一起去九重天,助桑落他们。”
“你要做什么?”他反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沙哑,他低头看着我,一双泛紫的眸子里写满痛惜和绝望,“我说过,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你若是随我一起死了,我泉下有知,必不会原谅你。”我垂下眼,努力站稳身子,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九韶,这一世,我牵扯太多,自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不再是那个你一心爱着的凰羽了。你若是信我,便听我的话,回九重天去等我,终有一日,我会将那个你爱了上万年的凰羽,纯纯粹粹,也爱你的凰羽,还给你。”
说得太多,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疼,我往后退了几步,落到了重幽的怀里。九韶依旧拽着我的手,我反手握了握他的手,随即轻轻松开:“九韶,你可信我?”
我瞧着他满眼绝望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隐隐泛红,却也终究只是缓缓松开了握着我的手,闭眼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松,抬眼朝重幽点了点头。他心领神会对将我打横抱起,带着我,穿过重重阴暗的长廊,朝着离镜宫最深处走去。
跨过一道宫门,听着身后厚重的宫门缓缓合上,一直抱着我不语的重幽才沉沉开口:“你真要怎么做?”
“嗯,这归墟本就不该留下,魔族本也是六界子民,不该再被这般压制了。”我从重幽怀中下来,缓步走到了宫殿正中,一方水池边上。那不知深浅的池子里,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汹涌的戾气,单单靠近,便让我觉得寒意彻骨。
如今这一切,皆是因为我手中的创世与破坏之力而起。若不是这力量强大到让人有所忌惮,又何至于出现这日后的种种。这力量源自天地,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凭空消失。只会以其他的形式继续存在于天地,或是化作灵石,或是化作剑魂。不管是什么,只要留存于世,必是祸端。
这祸端已经让我遭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让我失去了一切,我不想再让它引起其他不幸了。所以,我便想着,以这毁灭之力,填了归墟。
归墟中的戾气,乃是上古时期,凡界恶气所化,阴毒而终久不散,便是这恶气,让生活在它之上的魔族心生恶念。如今我将毁灭之力借重幽之手打入这归墟之中,便可让它全数毁去。
之后再将创世之力打散,融入魔界之内,便可化开魔界上空千万年不散的黑云,让原本枯瘦贫瘠的土地上生出草木,那个时候,魔界便与其他五界无甚差异,而创世之力也可以真正融入六界,就如同当初墨华将自己的神力合着魂魄一起散到了凡界之中,助当时已是支离破碎的五界重塑。
“对了,你将这个给九韶,就告诉他,里面有我的神魂,让他等着我回魂。”我靠在池边,从怀里拿出一颗冰蓝色的珠子,递给了重幽。
那颗珠子上,寒气萦绕,冰晶闪烁,那寒意却让人觉得分外舒服。那是当初在昆仑圣境时,落入我眉心的冰魄,虽然当时对我已经没了什么用处,不过一直留在我的体内。
“这冰魄虽是圣物,可是与你属性相克,怎么可能让你容魂养魂。”重幽接过那颗冰魄,唇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见我微微皱眉,他只得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一直看着他的,直到他放下你为止。”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动手吧。”听他说完,我终是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强大的力量打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自己体内如撕裂一般难受,那肉体与魂魄一同被撕扯的痛苦,在我的意识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我闭着眼睛,这八千万年来的种种在脑海里匆匆闪过,最后只剩一道白光。
我仿佛看到,那道白光里,有两种力量在相互博弈,白光中有一红一金两团光华被撕扯开来,然后又被打碎四散。随着那些光华四散开来,我的意识也越发模糊。
在完全失去知觉前,我恍惚看到,那散碎飞舞的碎片里,似乎有一只手一闪而过,捞起了什么东西,然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