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傅瑜率着五百骑兵赶到,三路人马都成了瓮中之鳖。
被救的斐之年目光很是复杂的看着傅瑜,及至傅瑜开口询问担心他,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被自己的女婿救命的一天。”
斐右江憨厚的不像斐家人,只知向妹夫行礼道谢,见沦为阶下囚的父亲竟然还是这般“铁骨铮铮”,颇有些头疼。
傅瑜刚要开口询问几句,谁料斐之年竟是像看透了他的意图一般,指着三路人马道:“关押我的,是陛下的人;过来行刺想要我的性命的,是阿卓娜公主的人;这几位奉命保卫我安全的,是梁行知和朱然朱焦师兄弟请来的江湖高手。”
傅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觉得自己有太多谜题没能解开。
斐之年道:“昔年洛廷国灭,傅骁为帅,我为军师,我设计离间了洛廷王室,傅将军趁机而入,两人合作一举拿下了洛廷的国土。但是洛廷男儿有血性,宁可战死也不被俘虏,及至战败,洛廷王室自裁了一部分,逃了一部分,剩下的以百业王储阿卓娜公主为首,隐姓埋名将近二十年,以图复国。”
他回头看傅瑜,长叹一口气:“所以,洛廷人,一恨大魏和傅家的铁蹄,二恨我这个读书人的阴谋诡计。洛廷一战死伤无数,多少旧国无辜百姓牵连,我自知并非铁骨冷心之人,自此不再从军。”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阿爷你才不让我习武。”斐右江沉吟道。
傅瑜听着斐之年提及往事,只是沉默的听着,及至他说完,才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照岳父的意思,梁行知和朱然朱焦兄弟也是知晓这件事的吗?”
“这件事你该回府问问你的好哥哥,”斐之年道,“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这个大哥沉寂十年,没想到还是一如往日的机敏。”
“六皇子杨沐和章仆射通敌阿卓娜公主,图谋皇位罪同叛国,柳都尉也带着两万禁卫军投敌,陛下在傅骁将军的保护下在避暑行宫以一万禁卫军御敌,两军对峙已有十日,我估摸再过三日,他们便会强攻。”
“虽然四营兵马都需要镇守四方不可轻易离开,但阿卓娜公主何等人也,她是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迟则生变,就算傅骁骁勇善战计谋百出,一攻一守之下,时间一久,阿卓娜公主必然强攻。”
斐之年的分析犹言在耳,及至傅瑜领兵至避暑行宫,却还是晚来了一步。
往日里奢华精致的避暑行宫,此时已是千疮百孔,行宫里满是宫女内侍的尸体,阁楼大殿更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傅瑜觉得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调转马头,本想进城,却发现城墙上赫然有洛廷人的影子,一时不敢异动。
傅骁和建昭帝下落不明,永安城内洛廷同党把守,傅瑜一时竟不知去往何处。
猛然,他一拍马背,大声道:“去城北玄道观!”
傅瑜从来没有哪一次去城北玄道观,有像今天这般急迫的。红马昂首,铁蹄飞快,扬起路上阵阵黄土。身后五百骑兵,阵阵马蹄声响似天边滚雷,又似战场鸣鼓。当然,他往日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威风凛凛。一群人纵马狂奔至道观,却还是迟了。
滚滚青烟顺势而起,大门七零八落的耷拉着,依稀可见身着青衣冠袍的道人横尸于地,地上还有红衣白甲的禁卫军的尸首,由此可见战况惨烈。傅瑜下马,提枪在尸山血海中奔走,及至看见前面一个尚还喘着粗气的青衣道人,扶起他,才发现这人是严博朗。
严博朗当胸插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眯眼看见傅瑜,竟是缓缓咧嘴笑了,他细声道:“后山……他们去了后山桃林……”
后山,桃林。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玄道观选的这座山,后山很高,上面植满了桃树,时已过端午,竟也能看见三三两两还在枝头或是地上悄然绽放的桃蕊。枝头桃花依旧亮洁,地上的桃花却沾了血污。
傅太后一身青衣冠袍,她和一身便服已然不年轻的建昭帝互相搀扶着,身前是持枪护卫的重重禁卫军。他们的身侧,还站着身穿铠甲,一脸肃容,浑身杀气凛然的傅骁。
在他们的对面,对峙着的同样是被重重禁卫军护着的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六皇子杨沐,他身边站着的章仆射和个子矮小的元都公主,不,应该说是阿卓娜公主。在阿卓娜公主身后,是美|艳动人的罗珊娜,她手中匕首上下翻飞,一双翠色眼眸此时如淬了毒的蛇眼,叫人心惊胆战。
“父皇,若你写下退位诏书——”
“痴心妄想。”建昭帝冷冷道,却是毫不留情就打断了六皇子杨沐的话语。
六皇子杨沐被打断也毫不生气,只冷冷一笑,笑声传的很远。他道:“父皇不同意也没什么,等我把你的嫡子杀光,再把你的其他庶子也杀光,你立我母亲为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一个儿子,更是嫡长子,那时候,还不是名正言顺?”
建昭帝气的发抖。
傅太后道:“你与百业的阿卓娜公主做了什么交易?”
“区区小事,祖母您就不必担心了吧,待得孙儿登基,您还是可以做您的清修道人的,”六皇子懒洋洋道,他回身看身侧的阿卓娜公主,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情意,“况且,她也不是百业的阿卓娜公主。待得孙儿为帝,她就是洛廷的阿卓娜女皇,与大魏划江而治,一南一北,共享这神州大地,岂不美哉?”
阿卓娜公主闻言笑着看了六皇子一眼,眉眼间皆是风情。
“蠢笨!”傅太后训斥道,“阿卓娜所谋甚大,你这是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还与虎谋皮!”
六皇子脸色一白,见建昭帝和傅骁神色间似有赞同的意思,心下更是恼火,当即就要开口。
“好了——”然而阿卓娜公主伸手打断了六皇子杨沐的长篇大论,她冷冷扫了六皇子一眼,道,“你的话真多。若是他们不同意你的法子,全杀了便是,等到他们都死了,谁还反对你?”
六皇子有些迟疑:“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父亲,兄弟就不是兄弟了?你杀了那么多兄弟,也不见有丝毫手软。”阿卓娜公主回头道,“动手!生擒傅骁,我要留着他的性命,点天灯。”
“你说别人话多,你的话也挺多的嘛,阿卓娜。”傅骁冷声道。
阿卓娜咬牙切齿的看着傅骁,却并不言语,她指挥不动禁卫军,就挥手让洛廷人上。
六皇子杨沐还在一旁有些犹豫,章仆射道:“沐儿,这是最后一战,不能有误。你须得当机立断。”
六皇子还是点了点头,随后挥手让剩下的几个禁卫军围了上去。
对着傅太后和建昭帝是下的死手,对傅骁是要生擒,再加上傅骁把多数兵力都给了傅太后和建昭帝,他这边一时吃力不少。再者己方人少,且战且退,一时状况极为惨烈。
眼见着一个洛廷人的大刀就要砍向建昭帝,傅太后眼疾手快,轻喊一声,已是拉了建昭帝一把,却不防自己这边又来了一剑,幸而被傅骁一枪挑飞。
傅骁目眦欲裂,他本就年岁已高,此时早已经受不住,挑飞了一剑,眼见着自己要被生擒,正此时,就见举着枪靠近他的三个禁卫军齐齐被一支羽箭射中,倒了下去。
傅骁的目光不由得顺着箭来时候的方向望去,正见山的另一头,骑着大红马的红衣白甲的青年执弓而来,他手下不停,又是连射三箭,支支致命。
在他的身后,是同样黑马白甲的骑兵,乌泱泱一片人,踩着阵阵如轰雷般的马蹄声而来,犹如天降。
傅骁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胸腔内不知哪里涌上来的暖流,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的想高声喊叫那人的名字。
两方人马本就鏖战已久,精疲力竭,此时见傅瑜领着五百精勇骑兵,更是两腿战战,不敢阻拦。饶是阿卓娜公主的洛廷人马,此时见势不妙,也是簇拥着阿卓娜公主,且战且退的想找出口逃离。
傅瑜却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只从背后取了箭,搭弓瞄准,直直地朝着阿卓娜公主而去,但是阿卓娜公主却被一把推开,羽箭直直地射进了罗珊娜的胸膛。
阿卓娜公主停住,在人群中看着红马上的傅瑜,似要张嘴说什么,她振臂,洛廷人停了下来,傅瑜也振臂,骑兵停了下来。
“元都公主这是要说什么?”傅瑜似笑非笑的看她,语含讽刺。
阿卓娜公主并不纠正傅瑜的称呼,只说:“建昭帝猜疑心重,对傅氏一族多加打压,二郎君你为此扮作纨绔八年之久,错过了人生中多少人多少事。如今就算你救驾有功,殊不知,来日等着你的,焉不是……”未尽之词,引人遐思。
“番女妖言惑众!”傅骁气急,冷喝一声,却不防年迈,又激战已久,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舅舅——”建昭帝轻声唤他,跑去扶起傅骁。
傅瑜看也未看舅甥情深的一幕,只掀了眼皮淡淡道:“再如何,也比千方百计想要杀死我的阿卓娜公主好吧?动手!”
一声令下,五百骑兵齐动手,声势浩大,不消片刻,已是活捉了六皇子、章仆射及阿卓娜公主一干人等。
章仆射仍旧嘴硬:“傅二!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们,你傅府的兄长也难逃一死!整个永安城都在柳都尉和他的六千禁卫军手中,哪能容得你放肆!”
“是嘛,”傅瑜轻飘飘道,“章仆射怎么就知道这五百骑兵是我的全部人马,而不是先锋呢?”
“我还有两万人马,算算日子,也许,大概,再过三日就到了,”傅瑜淡淡道,“若是我府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到时候城破了我就拿章金宝来赔罪!”
“你!”章仆射气得哑口无言。
傅瑜方才下马,行至建昭帝和傅太后身前,躬身行礼,口中唤道:“姑母,陛下,我救驾,来的还不算迟吧?”
傅骁在一旁冷哼一声。建昭帝很是热情的拉着傅瑜,傅太后就要内敛许多,只淡淡的看着眼前成熟稳重许多的侄儿,还是忍不住心下酸楚。
半月后,已是尘埃落定。
六皇子杨沐通敌叛国,和章仆射、柳都尉并阿卓娜公主一起血溅菜市口。建昭帝的儿子被杀了个干净,幸好傅莺莺奉了傅瑾的命,悄悄的接出了九皇子杨演,不然建昭帝真·后继无人。原来永安城内形势虽严峻,但各府带着府兵相助,外加朱然朱焦兄弟和梁行知熟悉的江湖高手坐镇安国公府,有傅瑾行军列阵,忙着镇压各大世家和宗室勋贵的柳都尉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去和傅瑾硬碰硬。
傅瑜把临州和碎叶河的事情一一禀告给建昭帝。提及符纪,傅骁和傅太后都不由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等到傅瑜把五百精兵和从曹国借来的两万兵马打理好,就接到了斐凝传回来的急信,说是不日就要回到永安。
未及通知傅骁傅瑾,傅瑜已是骑着大红马,打马出城。
永安城外的路上,一骑红马上紫衣少年郎,恰似去岁杏花巷中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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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番外
*傅昀番外
傅昀从小就觉得, 自己亲爹跟别人的爹不太一样。
虽然这个从小……他也才七岁。
总有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叔伯用羡慕嫉妒恨的语气说,他的阿娘是永安城中有名的美女加才女,昔年不知道有多少世家郎君爱慕她, 最后却有眼不识珠,咳, 下嫁给了当时还是永安一霸的他家阿爷——傅小公爷。
但是身边的婶娘姑姑或是漂亮阿姊说的却是, 她们希望以后能找一个一个像他亲爹一样长得俊朗,又会疼媳妇的人。
傅昀觉得, 按照两边的说法, 他家阿爷和阿娘, 大概就是……天作之合了吧?
傅昀把这个问题抛给外公和阿翁。
年迈的斐之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他只摸了摸自己下巴上蓄长的胡须,笑呵呵的不说话。
和斐之年一起钓鱼的傅骁面目冷淡,却道:“那还不是我们两家老人慧眼识珠,早早定下了, 不然就你阿爷那个吊儿郎当的性子, 想找到你阿娘这样好的一个夫人,哼。”
“天上掉馅饼咯!”一个声音突然从傅昀头的上空响起, 他站起身, 看着扮作炊饼货郎打扮的临江王,嘴角抽抽的接过了手中的馅饼。
傅昀边吃馅饼边想, 就算他阿爷不招阿翁待见, 可他还是很敬佩喜欢阿爷的。
傅昀喜欢他亲爹, 并且很敬佩, 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阿爷实在是太过玩闹了些。而且比起阿爷,他更敬佩阿娘。
他还记得五岁的时候,阿爷和王家六叔一起鼓捣出了更滑溜溜的香胰子,里头还掺杂了花香,阿爷说要什么批量生产然后销往各国,最后把钱拿来给他娶媳妇。然后……然后他的媳妇钱就没有了,就因为阿娘看了阿爷一眼。
阿娘看阿爷的眼神,总和看别人的眼神不一样。明明阿娘总是眉眼带笑,神情淡淡,甚至有外公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样,但她看着阿爷的目光却不一样。明明同样是柔柔的,像阿爷给他做的晚上会闪光的黑色星星,像古井里头倒影出来的天空,但看着阿爷的就是不一样。
她只是那么静静的看了阿爷一会儿的功夫,阿爷就赔笑,随后捏了捏傅昀的胖脸,说要把傅昀的娶妻钱拿去赈灾。
就这样,傅昀的娶妻钱没有了。他为此足足冷落了阿爷三天,但是阿爷丝毫没有感受到儿子意图要绝交的心思,他的心思都在阿娘身上了。
阿娘跟着阿爷去看那劳什子香胰子,尝试着用它洗了手,晚上就发现手上起了红疹。
阿爷急的眼睛都红了,外面还下着大暴雨,就急忙忙的冲出家门,甚至最后惊动了老太后,请来了宫里头的御医。
这事闹得不小,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阿娘被阿爷紧张兮兮的态度搞得都破天荒的发了一次脾气。
虽然阿娘发脾气就是让阿爷滚去书房睡。每当这时,阿爷就会来和他睡觉,用冒了青茬的下巴刮他娇嫩的脸,刺的他生疼。
说到青茬和下巴,傅昀就想起来自己阿爷和别人的阿爷最大的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不蓄须。
像是大伯,用阿爷的话说就是美中年男子一个,蓄的胡须虽然少也还是有的,像是阿翁,满脸粗狂胡子他不忍细看。他喜欢外公的胡子,细长细长的,乌黑一长条,抓起来顺溜溜的。
为了阿爷蓄不蓄须的问题,阿爷曾经和大伯争论过一次。
阿爷说:“长了胡子看起来多老啊,明明三四十岁还算美中年,一长胡子就变邋遢大叔,变丑就算了,还会变老,二十岁看着像三十岁,四十岁看着像六十岁。”
阿爷看了看大伯,又提出:“阿兄你是个例外,你长得太好看了,又文雅,瞧这小胡子,长再长也不影响你的颜值。”
阿爷又道:“像是郑四海,他不过才三十出头,我前天看他,胡子都这么长了,看起来比你老多了!”
傅昀偷偷计划,他以后要和阿爷一样不蓄须,做一个到了五十岁仍旧能充当三十岁的美老年。万一长胡子了,也要和阿爷一样每天剃掉。
不错,每天都剃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