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幽深漫长。
卧室床头灯洒下暖黄色的稀薄光线,羽绒被散发出晒过太阳的温暖味道。小男孩被烘的红扑扑的脸蛋鲜嫩可爱,两只手臂搁在被子外面,安静的窝在爸爸怀里。
“荣耀石下面,动物们正欢呼着迎接新生的幼狮。辛巴慢慢后退。他还有时间,但总有一天,这个王国会属于他的孩子。在那之前,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履行他对木法沙的承诺。辛巴会永远记得他是谁、木法沙是谁。不管他的孩子会选择什么样的路,他都会陪在那里。在娜娜、朋友以及他的王国有需求的时候,他都会挺身而出。这就是辛巴选择的路。”
年轻的男人合上话本,把小男孩往怀里拢了拢:“好了,我们的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
小男孩扭过头,神采奕奕的眼睛眨了眨:“爸爸,辛巴是只幸运的小狮子。”
“不只是幸运…”爸爸轻轻揉着小男孩的头发:“辛巴是一只勇敢的小狮子。”
“勇敢的小狮子…勇敢…勇敢…”小男孩好像有点苦恼,反反复复说着这两个字。
“是啊,是勇敢。”爸爸轻轻摇晃着他,像在哄一个小婴儿。
小男孩疑惑的问:“辛巴为什么这么勇敢?”
“因为木法沙一直在他身边,在辛巴心中,爸爸一直在他身边。”
小男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怯生生的抬起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年轻的男人:“爸爸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男人笑了,很温柔。用一种令人信服又温暖的语气说:“当然,爸爸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男孩也笑了,亮亮的大眼睛因为轻松而染上睡意,随即轻轻靠在爸爸怀里。
男人关掉床头灯,和小男孩一起窝进温暖的羽绒被,宁静迅速融入黑夜。
“爸爸,我要和辛巴一样勇敢。”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在寂静里响起:“我可以一个人睡觉…”
男人有点惊讶:“真的要一个人睡?”
小男孩大约已经很困了,似睡非睡的声音朦胧不清,却异常笃定:“嗯,要一个人睡…”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低头亲亲小男孩的额角,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走下床。
他在床边站了片刻,确定床上的小男孩没有反常,才蹑手蹑脚打开房门。
房门开启又关闭,他听到房间里稚嫩的声音说:“晚安,爸爸…”
“晚安,小辰。”
无数个幽深孤独的夜晚,在深渊里哭喊徘徊的幼小灵魂,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灾难。终于,他看到了一束光,一双把他拽回人世间的手。
记忆穿过时间迷雾,清晰的展现在傅辰面前。没有幽沉的黑暗,没有深渊的哭喊,没有灾难,没有苦痛。只有一束光,一双手。
只有一个人。
此刻,傅辰盯着秦樾的眼睛,如同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汗,精神状态呈现出一种受伤后的脆弱。但他的眼神却像孤狼般坚韧,狠戾而残忍。
秦樾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像刀子剐他的肉。
傅辰在笑,秦樾感觉自己身体的热量从每个毛孔中散失出去,浑身发冷。
突然傅辰的肩膀向前猛的一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樾仿佛听到了骨骼碰撞的声音。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韩刚喊了起来:“你这小子怎么乱来!怎么能自己复位!快,去医院。”
傅辰居然生生把自己脱臼的肩关节按了回去!
至始至终,傅辰面无表情,好像刚刚经历的所有疼痛伤害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樾。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是毫无畏惧的,甚至带着血腥的眼神。这双眼睛向秦樾传递出一个讯息——这个人根本无法被征服。
秦樾没有再回视那双眼睛,低下头看水泥地缝隙里长出的一株新草。看他在寒风与夹缝中顽强的滋长着。
傅辰走过时,秦樾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是一个无所畏惧的笑。
你赢了…秦樾无声的说。
傅辰被韩刚送进了县医院,骨科医生听完韩刚的描述,表情一言难尽。半天憋出一句:“小伙子有点虎。”然后指指傅辰的左臂问:“能动吗?”
傅辰抬了一下:“能动,有点痛。”
“乱来。”老医生很没眼看的叹了口气:“得给你重新脱位再接上,忍忍。”
傅辰点点头说好,后面又补了一句麻烦医生。他的表情看起来悠闲自在,甚至带着愉快的笑意。
老医生遗憾的想,这小子长的挺好看,人也有礼貌,可惜脑子不太好。
可能是老医生的手法好,也可能是痛感已经麻木。从重新脱位到再次复位,傅辰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疼痛。他的目光一直轻松而平静的看着窗外。
从骨科门诊出来,韩刚忍不住嘀咕:“无缘无故自己找罪受。”
傅辰跟在后面,笑了一下没解释。
穿过大厅,走出门诊大楼,韩刚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辰不知道韩刚指的是他接受不用替身还是指他自己脱臼复位,不过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为了做自己。”
这句话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人嘴里,也可以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转瞬即逝。这样的年轻人韩刚看的太多。
他看着傅辰,想起初入演艺圈的自己。他曾为这句话付出过多少惨痛的代价。
有一天,傅辰也许会变,但至少现在,他还是他自己。
韩刚一拍他肩膀,调侃道:“医生说的没错,你小子是真有点虎。”然后大步向前,喃喃道:“做自己,做自己好啊…”
傅辰微笑着与韩刚并步前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没有导演的刁难训斥,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受伤,连秦樾都在杀青前三天突然离开了剧组。
可傅辰真的算是赢了吗?他没有。他只是以一种不得已的自毁方式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尊严与爱情,这实在说不上是一种胜利。
他仅仅只是摆脱了秦樾。
杀青那天晚上,傅辰请韩刚吃了一顿饭,当然也少不了高潼。
义字当头的高大少感觉这戏拍的憋屈,韩刚告诉他这就是演艺圈。
“你可以做的,傅辰不能做,我们每个人生下来起点就不一样。”韩刚酒至半醺,嗓门提的有点高,撸起袖子给高潼看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旧伤疤,醉眼惺忪的笑了笑:“明白吗,大少爷?”
高潼忿忿不平,抓他满头骚毛。
冬日疏淡的阳光轻轻落在街道、行人和归家的汽车车窗上。傅辰透过车窗看外面逐渐熟悉的景色。
回家了。他打开车窗,在清新冷冽的空气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保姆车沿锦州新区的主干道疾驰,轻车熟路开往星辰书吧。
“先走了,回头找你。”傅辰拿起行李箱,急急忙忙下车。
高潼一把揪住:“急什么,等会儿啊!”
傅辰被他揪住双肩包,一个踉跄跌回车里,皱着眉不耐道:“干嘛?”
“张哥,东西拿过来。”高潼一手从助理张哥手里拿过一个袋子和一个牛皮纸袋,一手还拽在傅辰包上:“这玩意儿你收好。”
袋子里是一张片子,傅辰抽出来一看,就是前几天复查肩膀脱臼的平扫ct,另一个牛皮纸袋上没写字。
“这是什么?”傅辰边问边打开袋子,拿出里面一大迭大大小小的纸,眉头一皱:“病历?”
“对啊,病历,你在剧组受伤的入院记录通通都在这儿。门诊的住院的,我让张哥全部给你收起来了,你可千万别弄丢。”
傅辰侧头瞥了高潼一眼,奇怪的问:“收着干嘛?”
“以备不时之需!”高潼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谁特么知道姓秦的家伙哪天屁股痒了又来撩你的骚。万不得已要打舆论战,这些东西都有用,这可都是证据。”
傅辰翻着病历,眉毛一跳:“写这么夸张?”
高潼啧啧嘴:“什么夸张,这叫酌情润色!润色知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论心眼,傅辰自认为跟高潼差十万八千里,虽然秦樾不至于对自己有那么大胃口,但是高潼的考虑不无道理,证据握在手里,有百利而无一害。
“行,我会收好的。”傅辰把病历装回牛皮纸袋,再次推开车门,后脑勺写着“归心似箭”四个大字。
高潼屁股挪到车窗前,扒着车窗喊:“喂,你就不能请我进去喝杯咖啡啊?”
“今天没空,下回请你。”傅辰脚步匆匆,头也没回,背着他挥挥手。
“切,死没良心的!”高潼抽了张纸巾,风情万种的一挥。
张哥一阵恶寒,心说宋可知道你俩这样吗?
傅辰在书吧门口站定,阳光太足,看不清书吧里面的情况。他想这个时候傅修明或许在招呼客人,或许在吧台里磨咖啡豆,也有可能在某个角落里躲闲看书。想着想着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略微停顿的功夫,他意识到手里拿着的东西不能让傅修明看到。于是迅速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绕去书吧后的停车位,把病历和ct塞进奔驰车驾驶座后面的地图袋里。
回到书吧门口推门进去,傅辰看到吧台里面站着一个人,略有些笨拙的做着卡布奇诺的拉花。听到声音,那个人抬起头问:“先生你好,想喝点什么?”
这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傅辰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自觉环视书吧,寻找傅修明的影子,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