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雾本是早早睡了,被师妹冲进屋里拍醒,此刻梳了个小髻趴在一旁看,许久道:“这般阵仗,像是真是诚意来娶我。”
她一开口,周遭所有人倏然静了,等着听当事人的取舍。
“按你的年岁,也算合适。”程集揉了揉她微凉的耳朵,侧身看远方的车马:“但也得叫你愿意才行。”
先不论那狐狸是否是这孩子的意中良人,至少礼数诚意都落了个十成,没有凭身家来得傲慢蛮横。
若是真嫁进去,想来也是正室嫡妻,不会受些无端的气。
宫雾眨了下眼,见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又看向师兄。
“溯舟怎么想?”
姬扬笑着看她:“自然是不愿意。”
他说得坦然直接,以至于叫旁人愣在原地,不知道这该算留恋还是私情。
宫雾也怔在原地,没想到姬扬会说得这样直接。
花听宵闻声过来打哈哈:“知道是哥哥舍不得妹妹,但你别说,现在婚娶别说提亲了,便是成婚当天能有这般礼数心意的,都是求不来的!”
姬扬牵过宫雾的手,不轻不重的问:“聘礼厚重,便是有心意了?”
花听宵被他问住了,拿眼睛瞅涂栩心,叫他过来解围。
宫雾任由姬扬牵着,感觉到他的体温覆在自己的掌纹指尖之上,良久笑起来。
“听说,傅家父子前来提亲时,师兄连内兄二字都挡了回去,像是不愿。”
“今天又有虹陵胡氏,师兄也是不愿。”
“得是什么样的人,溯舟才觉得合适?”
她本是漫不经心地开句玩笑,却在与他对视时被猛然一烫。
青年目光灼灼,像是在忍着什么痛楚,却又拧着一股执念。
他有许多句话说不出口,又如同在压抑着伤口撕裂绽开,沉息看她。
宫雾原先内心都有近乎一丝的动摇,此刻被那双眸子看得心口一震,倏然醒来。
她任由他牵着自己,此刻思绪才转圜过来。
“那人兴许是真心要娶我。”
姬扬垂眸无言,仍不肯松开手。
“但是,”宫雾慢慢说:“绝对不是因为喜欢。”
“不会是因为情爱。”涂栩心也反应过来,皱眉说:“是为了与我谷结交联络,还是为了还你恩情?”
众人正要议论,有守门人快步来报。
“诸位师尊!虹陵仙主、缎红坊主及大无相寺都有贵客前来,见山谷灯火通明并未寝睡,礼请一见——”
再拖着也全无意义,不如一见了事。
几方人前后入了牡翼宫正殿,秉烛夜谈。
与此同时,十里车队仍是络绎不绝,翻山越岭而来。
时隔数月,宫雾再一次见到了胡丰玉。
缎红坊主秦簇华仍是从前的性子模样,性子开朗常带笑颜,此次来半是为了保媒,说话客气亲和。
红发狐妖在取回真心之后,大抵是周身吸足浸满了从前灵力,如今周身都浮着一层飘然仙气,比起昊乘子更显得沉润深厚,底蕴长远。
他像是站在月晕之中,容颜华美,每一寸肌肤都清润到微微泛光。
在场哪怕是已经婚配的绵德宫师尊,在瞥见狐仙真容也会片刻失神,许久才找回呼吸的分寸。
得了师尊的准许,严方疾出面对谈,脸上没有表情。
“贵家虽是盛情难却,但严某记得,这拜帖本是退了回去。”
“确实。可宫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胡丰玉笑说:“此次来,半是为了报恩回礼,半是为了娶亲成婚。”
“即便求娶不成,胡某也愿与恩人拜为义兄妹,微薄礼物还望笑纳。”
宫雾确认过殿内已屏退外人,此刻并不想同他客套,径直走出屏风。
“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看着他,态度仍如从前般不卑不亢:“是有条件要和我谈,还是为了月火谷?”
胡丰玉见到宫雾出面,不急着回答,慢悠悠地打量了几秒。
“终于吃圆了些,从前太瘦了。”
宫雾:“……”
“也不必这样防着我。”胡丰玉坐回梨花圈椅,温和道:“真是想要娶你。”
他无意使用那些狐魅的天赋,声音从容恬淡,让人能听出真心。
“还是说,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宫雾温和地说:“我和你没有感情。”
胡丰玉微叹一声,唤道:“小簇。”
秦簇华贵为高门仙主,此刻仍是如他的小徒弟般捧来一方锦盒,态度恭敬。
旁人均是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我确实笃爱发妻,从无续弦的意愿。”胡丰玉以指腹解开锦盒边缘的封存咒印,慢慢道:“但你用许多条命救过我,我是记得的。”
锦盒被解开,里面落着两只蚌壳筊杯。
“宫雾,你即将要度一场死劫,避无可避。”
他凝视着她,此刻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我想带你回虹陵避守十年,直至命数流转,大运轮换。”
昊乘子第一时间走向那方锦盒,看了又看,脸色渐渐变了。
涂栩心跟在师父身后,看到筊杯后面露愁色,直接道:“把小雾交给外人保护,我更不放心。”
阚寄玄先前一直是嬉笑怒骂的性子,在亲眼见到胡丰玉之后便一直沉默着。
她看了又看那两只筊杯,像是能借由能力看见它从前被抛掷三次的卦象。
“你随他去吧。”她突然的说:“闺女,你这次要是死了,可能就真活不过来了。”
第60章
“和我回虹陵吧。”胡丰玉心平气和地说:“深谷里狐窟千百, 避劫度难总归要稳妥许多。”
“宫雾,如果你和我结为道侣,我的灵息会与你神契相连, 危难时你悉数取走也只用一个念头。”
他这条命本是救不回来的。
是她死了许多次, 筋断肉开, 自毁般一步一步踏进陷阱咒法里, 在万千不可能里竭力达成的可能。
涂栩心听得皱眉, 挡在宫雾身前。
“太草率了。”
“纵使你对她有回报的念头, 但月火谷上上下下多少师徒, 都是自幼伴着她的亲友。”
“我们如果在乎小雾,不可能把她这样轻易地交给外人。”他已打定主意,看向老师祖:“婚姻大事,不该与这些绑在一起,月火谷从来没这样的道理。”
胡丰玉没有看他们, 眼睛始终注视着宫雾。
“你怎么想?”
宫雾摇一摇头。
“我遇到的死劫已经很多了。”
争执声里, 昊乘子缓缓起身, 从袖中掏出自己惯用的龟甲。
三掷, 六爻,卦为死绝之象。
掷卦的过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看着, 希望那虹陵老祖是来吓唬人的。
可结果一出来, 涂栩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难以置信。
“老朽不多隐瞒。”昊乘子叹道:“再过十几日,诸多仙门将围剿教,断绝无玄教的根系脉络。”
数月以来, 有关无玄教的脉络查得越深,就越觉得触目惊心。
从人间到魔界, 无数信徒以精血与虔念双重滋补着,以五湖四海的力量汇聚到那一枚蛋上。
没有人能猜出来他们到底要孵化出个怎样的祸世魔怪,最终酿成怎样的大祸。
事已至此,不可不杀!
程集先前就在想这件事,面露难色:“难道师祖是觉得,在围剿厮杀的时候,小雾会遭遇杀着,彻底断了性命?”
“月火谷未必会是安全留处。”老师祖低声说:“胡前辈此次前来,也是想护她一丝生机,宁可以姻缘为由绑下神契,已经是十足的心意。”
“以老夫所见,便是不结婚缘,去虹陵避一避风头也更稳妥。”
在场众人听见老仙祖喊了一声胡前辈,恍然惊觉千年狐仙的资历深重,一时间不由缄默,无话可说。
唯独姬扬开了口。
“师祖,此次围剿,弟子愿代师父前去。”
涂栩心立刻会意,皱眉道:“我和听宵陪小雾去一趟虹陵。”
狐狸洞千千百百,又机巧精密,仇家寻过来要杀人都未必能进得了正洞。
他不放心把宫雾交给这个外人,自己随时陪着至少会放心一些。
宫雾一时间怔在原地,目光仍看着那两枚龟甲。
命运福祸,当真避得开么。
胡丰玉见事情谈妥,颔首答应,半开玩笑地又道:“结缘之事,不考虑了?”
姬扬淡淡道:“如此多的聘礼,可否能开匣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