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棠姐姐,听说你回国了,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是这样的,我打算十一假期去给我哥哥扫墓,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的话就一起吧,你也去看看邵荣哥哥,之前你一走六年没怎么回家,他一定怪想你的。
第五十五章
扫墓, 六年,哥哥……
邵棠的后脑仿佛被重重劈了一下,让她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 不得不撑着面前的茶几蹲下来, 无意识地在桌旁蜷成了一团。
太痛苦了, 邵棠抱着头疼得一阵阵恍然。
当大脑的最后一层自我保护屏障碎裂, 更多的记忆从那道劈开的裂缝中溢出,张牙舞爪地将昔日的悲痛欲绝尽数返还到她身上。
“哥哥死了……他也在先遣队里,是牺牲的四个人之一……”
邵棠的眼眶红得可以滴血,眼角被疼痛催生出的生理性湿润未干,滂沱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仿佛要将她从现实中抽离, 再次推回六年前得知哥哥死讯的那一刻。
那个总会在她受欺负时替她出头, 从小便借口女孩子要富养,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再分给她一半, 参军后拿到第一份津贴就带她去商店买裙子的哥哥没有了……
“全是你纵着他, 他说想去参军你就同意,被特战队选中你也不拦着,荣荣他才23岁啊……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求你了, 再去确认一下……怎么会是我们家的荣荣呢,他拿过队里比武的第一名,会保护好自己的。”
身边的妈妈在悲痛之下先是对同样老泪纵横的爸爸一通责怪,继而自我欺骗似的抓着来告知他们噩耗的特战队辅导员不放, 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哥哥身死的事实。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 她也在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知晓了哥哥牺牲的更多细节。
本欲攻敌不备的五人先遣队遭遇了不明势力的埋伏,最后仅有卓熠一人突围,邵荣也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掩护卓熠才牺牲了自己。
他们虽是家属却也是外人,辅导员不能将具体的任务经过告诉他们,所以在不知道卓熠是那个制定了先遣队计划的人之前,邵棠一度觉得卓熠还活着是她能够得到的唯一安慰。
直到她去到卓熠接受治疗的医院,亲耳听到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爱人向过来探望他的周晨骁忏悔。
“是我的错,荣哥提醒过咱们这个计划风险很大……我特么想军功想疯了,荣哥他们都是我害死的……”卓熠那时才刚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这话说得几乎字字泣血。
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些的邵棠被敲懵了,下意识地收回了推门的手,捂着嘴闪至门侧,然后又听到了周晨骁的声音。
周晨骁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怨我,咱们两个当班长的如果不一起去找荣哥,他不会同意计划。”
顿了顿,周晨骁补完了后面的话: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把乙48以6九63“你也只是想通过这次立功,让邵棠能体体面面地把你们的关系公开给家里人而已,没有人希望事情变成这样,你不必过分自责……”
邵棠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她与其说是恨卓熠不如说是恨自己,是她自以为正确地拉着当年仅同她恋爱三个月的卓熠领了证,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给了父母双双不在的卓熠一个家。
却忘了自己这一举动不只会带给卓熠依靠和牵挂,更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丢给了他。
他已经承担很多压力了,猝死在工作中的父亲给他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卓越和数千万的负债。
他深知自己一直和她爸妈挑选女婿的标准相去甚远,还挂着所谓富二代头衔的时候是,更何况后来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负二代”。
要想取得她家里的认可,他只能用更多军功证明自己,去兑现和她的承诺,想办法还上欠债后,继续作为一名军人前行,做守护她也守护国家的大英雄。
特战队为哥哥等几位牺牲战士举办葬礼的那天,邵棠寻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悲伤的人群中看到了即便撑着拐杖,也完全走不稳路的卓熠。
他伤得那么重,别说一步步走到这里,怕是连下床都不该被允许。
可他不只过来了,还不要命似的从已经空了大半的烟盒中磕出烟。
邵棠的泪痕在脸上湿了又干,心痛地看着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缠满绷带的手无论如何也擦不着打火机,最后还是陪在他身边的周晨骁从他手里接过了打火机,一言不发地帮他点了烟。
两个过去从未碰过烟的少年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各自抽完一支烟,待到卓熠再抬起头来,她注意到他那双总是意气风发的深邃眼眸已然失去了全部光彩,里面的空洞和绝望骇得她心惊。
“离婚吧!”
葬礼结束后,她来到他身边,极尽克制地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总有东西是诱发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邵棠认为正是这段她不管不顾就任性开始的婚姻。
一纸结婚证,不只害得宠爱自己的哥哥丢了性命,也毁掉了卓熠的人生。
“卓熠,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后悔遇见你。”
办理离婚手续的当天,邵棠这样对卓熠说。
卓熠以为她的坚决只是想要完全否定他们的过往,全当她眼中打转的泪水是为她自己和邵荣不值。
可他又哪里知道,之所以他如何卑微恳求都无法唤起她半分心软,是因为她在惩罚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不能错上加错,当断不断的后果就是卓熠会一辈子活在欠她一条命的愧疚中,这是她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
“滚。”
最后的最后,她想给他留下一副面目可憎的嘴脸,借此让他认清这场错误的婚姻有多么不值得留恋。
却不料纷乱的思绪作祟,让她仓惶下没有控制好甩手的力道,一不小心就将重伤未愈的卓熠推倒在了冰凉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手里那本盖了作废钢戳的结婚证也落到了他面前。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邵棠在心里说,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最后一次了,我的少年。
邵棠嘴唇嗡动,在自己的伪装彻底碎裂前转身。
希望你余生顺遂,不要受困于有我的过往,能够了无负担地前行。
……
要走得远远的,断绝他的念想。
二十岁的邵棠怀揣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获得学校的公费交换名额后毅然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她要离开这个伤心地,远离曾经深深辜负了她的我。
二十二岁的卓熠同样一厢情愿,他兀自揣测她行为的背后动机,抽筋拔骨般斩断着自己残存的奢望和念想。
那时才刚退伍不久的他正磕磕绊绊地带着卓越艰难重启,其实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资本的,却还是倾他所能,暗中将她求学路上的荆棘尽数斩平。
之后的整整六年,他从往日骄傲夺目的少年卓熠变成了如今性子淡出了名,好像什么事都不太有所谓的卓越董事长。
而她身上也再不能瞧见大学时活泼热心的影子,她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社交圈,似是怕一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想他一样,索性将一切精力都用在了对学术的钻研上。
直到变故突如其来,邵棠的父亲在体检中查出了肝癌晚期。
自知时日无多,当了一辈子军医,也见多了生死的邵院长并没有多少对死亡的恐惧。
他只是放心不下阿尔茨海默症日益严重的妻子,以及自从儿子去世,从未有一刻真正走出阴霾的女儿。
于是他思虑再三,到底翻出了那封儿子六年前留下的遗书。
特战队被委派的任务一贯危险性高,为了以防万一,成员有在出发前为家人留下遗书的传统。
邵荣的遗书当然也在葬礼后和骨灰一起送到了他们家,邵院长因此在遗书中窥知了这件关乎女儿一生的大事。
爸,妈,如果我没回来,有件事需要你们知情。
邵荣在遗书中写道。
棠棠和卓熠领结婚证了。
原来他们不仅谈恋爱没能瞒住家里,领证结婚同样没有。
邵棠从小就漂亮,邵荣因此练就了火眼金睛,身边哪个野小子对自家妹妹有想法向来瞒不过他。
当哥哥的都不甘心妹妹被轻而易举地哄骗走,所以他才不时拿爸妈一度钟意周晨骁和卓熠逗闷子,非把这位女生缘极佳的卓大少爷逗得着急上火不可。
后来他们确认关系,早已拿准妹夫标准审视卓熠的邵荣也是第一时间嗅出了他身上散发的甜蜜恋爱气息。
继而见妹妹一副鸵鸟附身,迟迟不知如何对家里开口的模样,邵荣不得不好哥哥做到底,先去爸妈那边帮她和卓熠打好了预防针。
卓熠的能力人品邵家人有目共睹,既然和自家闺女两情相悦,除了木芳舒会有点担心两家家世方面的差距,邵荣和邵院长都觉得可以先让二人处处看。
至于偷领证一事的曝光则完全是巧合,前往云南前邵荣回了趟家,刚好妈妈要给邵棠的床换洗被单被罩,他过去帮忙拆,一不小心就在邵棠的床垫下抖出了这张结婚证。
爸,妈,你们别怪棠棠,也别怪卓熠。
卓熠的妈妈过世得早,如今又失去了父亲,棠棠总不能看他连个能递遗书的人都没有。
再说他真无牵无挂我带他出去执行任务也不放心,一门心思琢磨为国捐躯的有晨骁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邵荣写到这里,大概觉得自己往这封大概率不会拿给父母看的遗书上写这些挺搞笑的,便果断收笔。
不说了,一不小心堪破这个惊天大秘密可给我憋坏了,等我把你们女婿带回来,他和棠棠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主动招供吧!
彼时的邵荣又哪里想得到,他曾势在必得地带回卓熠未能成行,而这封遗书也落到了邵家二老手上,让二老通过这种心碎的方式得知了女儿的婚事。
邵棠离婚后走得果决,邵家在军区大院里住了近二十年,邵院长和妻子自然不会将邵荣的死怪罪到卓熠头上。
但他们清楚邵棠的性格,所以并没将自己这边全部知情的事情告诉给她,更没试图劝说她什么,只将一切的决定权交由她自己。
毫无疑问,邵棠和卓熠那时确实是无法继续以爱人的关系相处下去了。
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如果两个孩子对彼此还有情,那以后未必没有机会破镜重圆。
若造化弄人,他们终归有缘无分,倒也不必强求,这段感情中没有谁对不起谁,谁都只想拼尽全力去给对方幸福而已。
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值得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为了能让女儿和卓熠不被遗憾所缚,六年前的邵院长和妻子选择将邵荣的遗书尘封。
而今六年过去,邵院长不只将女儿的消沉落寞看在了眼里,也从周晨骁及其他牺牲战士的父母那里得知了卓熠同样不好过。
邵院长明白自己没时间等了,已经失去了儿子的他实在不想看到女儿再和心爱之人错过。
“棠棠,既然放不下,就去找他吧!”
肝癌晚期,一切治疗不过徒增痛苦,同样是医者的邵棠便顺从了父亲的心意,将父亲一起接到了美国。
她,父亲,还有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在那里共同度过了最后的平和时光。
邵棠记起来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已经被癌症折磨得枯瘦,数日吃不进东西的父亲突然吃了一大碗她做的粥,然后将她叫到跟前,像她小时候那样慈祥地抚摸着她的头,对她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这句话。
当天晚上父亲平静地离世,而她也在从殡仪馆取回父亲的骨灰时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没有哥哥和爸爸了,不想再失去一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男人了。
可是要怎么找阿熠呢,整整六年,她都没和他亦或他身边的人有过一点交集……
将父亲的骨灰送至位于北京郊区的墓地安葬之后,她独自一人开着父亲的旧车上了回市区的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