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上楼去打个电话,再和他解释一下吧!”
卓熠说罢便起了身,在邵棠和袁芯苒仍有些困惑的注视下拿上自己的手机,步步平稳地走向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没有任何一个妈妈愿意听到别人拿自家孩子的生父是谁开玩笑,更何况胡说八道的还是生父本人。
进到书房关好了门,卓熠先给自己拿来当借口的严穆回了条敷衍了事的微信,然后才打开来电记录的界面,从中调取了最上方那个没有文字备注的号码,神色凝重地按下了回拨。
“抱歉,刚刚手头有些急事在处理,身边也有外人,不太方便接您的电话。”
不多时,通话接通,卓熠如是解释自己适才匆忙挂断电话的原因。
“您刚刚是说,木女士的病情又出现了加剧的趋势,是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突然给患者转换了环境。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是会因病,常年处于认知功能减退的状态,但并非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觉无察。”
电话中的男声道:“邵小姐还是不方便吗,木女士最近一直吵着要见女儿,如果长时间见不到熟悉的亲人,极有可能会导致情况进一步恶化。”
“棠……邵小姐她的记忆仍没有恢复,确实不方便。”
卓熠艰声说:“按照这边医生的说法,可能是由于那些回忆对她来说过于痛苦,所以她潜意识里会排斥去想起来,导致她的康复进程较之寻常患者缓慢。”
“那木女士……”男声显然很是为难。
“这样,明天下午,大概一两点钟,我先过去一趟看一下。”
卓熠深知这些事拖延不得,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实在不行我就想想办法,尽量把她在国外时的看护团队整个调过来,一切以稳定住她的病情优先。”
“好的,我们明天等您过来。”男声应下后又感慨,“邵小姐有您这个朋友真挺幸运的,不然我都不敢想,她现在遇到这些事情,和木女士母女二人得怎么渡过难关。”
对面只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卓熠无意向他透露更多自己和邵棠的私人情况。
是以没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倚在实木的老板桌上,眉头越发紧锁。
目光凝着身前半面收藏都贴合邵棠喜好的书柜,半晌没能将情绪调整回不会被邵棠瞧出端倪的状态。
……
没错,疗养院护工口中的木女士木芳舒,正是邵棠和邵荣的妈妈。
兄妹二人的名字中之所以都带木,就是因为木是他们妈妈的姓氏。
六年前邵荣在那次云缅边境的缉毒任务中牺牲,哪怕打儿子加入特战队时便深知危险,悲伤过度的木方舒还是在儿子的葬礼后大病了一场。
病好后没过多久就疑似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的早期症状,开始频繁地忘事,时不时会出现坐错车或者到了目的地却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的状况。
真正确诊则是在邵棠大学毕业即将读研的那年。
考虑到父亲身体也不是太好,一个人照顾愈发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十分力不从心。
邵棠一度想要放弃哈佛的深造资格和远在天边的梦想,连带哥哥那份一起,回国尽自己为人子女的义务。
卓熠通过邵棠的导师得知了她的这一决议。
那时卓越的光景其实远没有今日这般如日中天。
正值上市的筹备中期,因为是仅次于他的第二大股东,严穆和其投资公司在各方面都掌握着相当程度的话语权。
卓熠不得不心力交瘁地在几方势力间斡旋博弈,几乎是竭尽了自己当时在美国所能动用的全部人脉,这才在成功运作卓越上市之余,也帮邵棠在学业和父母间做到了平衡。
邵棠自是对卓熠做了多少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回国的一个月后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获悉导师有个主修神经内科的老同事近日辞去了教职单干。
在哈佛所处的剑桥市开办了一家私立疗养院,主要面向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中老年病人。
说白了,这家疗养院根本就是卓熠为了邵棠开设的。
他请了最专业的医生和护理人员,伙同邵棠的导师和那位正有单干意愿的神经内科教授,共同给邵棠演了这出为期四年的戏。
让她用自己奖学金能负担起的友情价,边陪母亲接受国外的专业治疗,边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卓熠知道邵棠敏锐,再加上那位教授肯答应他的条件无非是想转嫁单干不成的风险,拿他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荒废专业,全职陪他们做戏。
所以卓熠还真假戏真做地帮那位教授打造出了一所在剑桥市首屈一指的阿尔茨海默症疗养院。
现今已经是实现正盈利的第三年,卓熠算是疗养院背后的神秘资方,确实具备把木方舒的美国护理团队全员调回国内的能力。
要不然和米勒教授商量一下,干脆在北京开设一家分院?
卓熠承认自己一瞬间动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的经济实力今非昔比,一年拿出千八百万,故技重施再在北京养家疗养院轻而易举。
可随后他又想到,也许等不到疗养院落成,恢复记忆的邵棠就会再次离他而去。
承他的人情,让母亲待在他出资的疗养院中,他觉得自己也是够敢想的,这摆明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翌日是周三,卓熠出院后第一天上班。
上午处理了一下堆积的工作顺便开了个会,本打算中午吃完饭就直接去邵棠妈妈目前所在的疗养院,不成想中午十二点刚过,准时敲响他办公室门的程蓦并没照之前的惯例为他送来盒饭,而是带进了一个年纪较他稍长的俊美青年。
“卓总,严总半个小时前到的,说有急事找您面谈。”
程蓦不愧是跟了卓熠六年的人。
即便来者的造访颇为突然,适才二话不说便要生闯会议室的行为也着实失礼非常。
他还是好说歹说给拖延到了会议结束,没任由这位一贯嚣张跋扈的卓越二股东想一出是一出,再在公司内部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严总,抱歉让您久等了,您坐,和卓总慢慢谈,我去给您二位沏咖啡。”
程蓦将青年引至会客沙发后就自顾自地去到了总裁办公室的咖啡机一侧,不疾不徐地操作之余也时刻关注着青年和卓熠的动向,显然是对青年防备颇深的模样。
这自然怪不得程蓦,因为青年姓严名穆,不仅手中持有的卓越股份仅次于卓熠,更和夏初交情匪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此番气势汹汹地杀来,是打算帮好兄弟夏初出气。
“严总,奶还是方糖,您这杯要加什么?”
眼见严穆落座后便一言不发,只若有所思地拿那只带了三枚金戒指和一块金表的手盘着一串成色极佳的紫檀手串,程蓦尽职尽责地将一杯符合自家老板口味的清咖放在卓熠面前,操着极其职业礼貌的笑容问他道。
严穆其实只比卓熠年长四岁而已。
程蓦也不是很能想通他一个也称得上年轻有为的金融行业总裁怎么会由内而外照着中年煤老板的风格捯饬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反正印象里这位的言谈举止倒也和除脸之外的外在格外契合,简直举手投足都充斥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的暴发户气场。
大金链子大金表是标配,而且也不管合不合时宜,人家向来信奉一套“消费没logo,纯是大冤种”的穿搭理念。
哪怕是卓越上市庆功晚宴之类各色商界精英云集的场合,他也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照着爱马仕logo的移动广告牌打扮。
连被他领来的夫人都完全不想和他坐一桌,全程降低存在感藏在角落里,冷眼看他和一身中性打扮,铁了心要艳压到场所有女宾客的夏初一起丢人现眼。
说起来,那位严太太看起来倒是蛮正常的。
程蓦想到这里,忍不住思路跑偏了一瞬。
虽说不是自家嫂子那种美貌惊人的大美人,但也甜美乖顺,如果忽略自己刚好路过她身边,听到她和徐念的二嫂吐槽严穆“恍若天桥底下站街鸭”的话……
“加豆浆吧,养生。”果不其然,他们暴发户做派的二股东在品鉴咖啡的口味上也相当独特。
“严总,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豆浆。”
谁特么会往咖啡里加豆浆啊!有病吧!
程蓦脸上礼貌的笑容不变,心里则在疯狂妈卖批。
“给您加牛奶可以吗?”
严穆:“咖啡是豆子磨的,你不加也是豆子磨的豆浆,加牛挤出来的牛奶,你觉得搭吗?”
程蓦:“……”
严穆:“算了,退而求其次,加黑芝麻磨出来的黑芝麻糊。和豆子一样,都算五谷杂粮,还稍微沾点边儿。”
程蓦:“……抱歉严总,黑芝麻糊也没有。”
加豆浆已经够让人闻所未闻了,加黑芝麻糊确定还能是人喝的东西?
程蓦现在就想说,你有点你如今身处别人公司的自觉行不,我哥是有钱有颜的正经总裁,没地方给你备那些奇奇怪怪的佐料。
因为笑得太过违心,程蓦的面部肌肉这会儿已经有些僵了。
直到严穆的眼神蓦地阴鸷下来,手中那串一直转着的佛珠也停了,倒没立刻说话,只无声地向程蓦投来两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
“卓总,你手底下的人都这么没规矩?”
严穆这话一出,程蓦才意识到他刚才说这些所欲为何。
他是不是真心想喝加了豆浆和黑芝麻糊的咖啡两说,如是所言是料定了他们这里没有。
他打算以此作为借口,让卓熠主动出言遣退自己这个“闲杂人等”,他不只是有事要找卓熠面谈,而且还希望面谈能够单独进行。
程蓦虽然私下里和卓熠兄弟相称,但工作方面向来不含糊。
身为跟在卓熠身边的特助,他早已将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可以说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在死切白咧地赖到对面的友司老总挑理。
不过严穆必须是例外。
程蓦清楚记得卓熠和夏初闹掰后严穆的嘴脸。
根本半分合作伙伴的情面不讲,带着包括夏初在内的一干人直接将他们堵在医院里强迫私了。
要多少钱认赔,往后生意也大可以不做了,但夏初这个人,卓熠敢动那就是立场坚定地对他宣战,他倒要看看卓熠有没有那个和他不死不休的胆子……
程蓦觉得严穆一个有老婆的直男,动辄上头,愿意无条件为夏初这个塑料兄弟出头也挺可笑的。
可邵棠确实是卓熠的底线,从未在这伙人面前展露过锋芒的卓熠当时就没再惯着他们,程蓦那段时间一度以为他们卓越和严穆同样掰定了。
至于后来怎么又各退一步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卓熠没对程蓦提起过,程蓦便不得而知。
“我没记错的话,附近好像新开了家永和豆浆,严总说要养生,你记得买现磨的。”
程蓦正进退两难之际,卓熠不动声色地将右侧的西装袖子向下扯了扯,掩住了包至手掌的石膏绷带,操着不卑不亢的语气开口。
“还有黑芝麻糊……应该任何一家港式甜品店都有,就是不知严总在有什么口味上的偏好,您不用客气,直接告诉程蓦就行,讲规矩这事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特助至少听得懂话,不会给咱玩阴奉阳违那套。”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