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没注意到,阴暗生长的蘑菇被玩闹的小孩子一推,往前栽了个跟头。
艾尔海森没有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熟练伸手,把十星慕捞了个满怀。
然后他淡淡地朝身后扫了一眼。
孩子们:“……”
有杀气。
他们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十星慕尝试起身,然而蓬松的头发不知缠绕住了艾尔海森身上哪处的饰品,反而收得更紧。
角落里,一只纷飞的小蝴蝶同样一头撞上蛛网,努力扑腾着翅膀,却越挣扎,越挣脱不开。
十星慕整个人被环在艾尔海森的怀里,视线内仅有一片宽大的阴影。这个距离甚至能感受到艾尔海森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世界仿佛安静到仅剩淅淅沥沥飘摇的落雨。
可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
眼前是一片昏暗,忽然间,却浮现出很多过往的画面。
高塔上一位青年低垂着眉眼,缱绻地念起一首诗歌。
两只蝴蝶翩翩交织,于一朵七色蔷薇上扇起翅膀。
老人和老妇人饱含笑意的对视,彼此眼中的苍苍白发。
以及艾尔海森眼眸深处那座消融的雪峰。
“艾尔海森,我好像——”
她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听到旁人善意笑了一声:“噗嗤。”
“有点难解。”艾尔海森不紧不慢地梳理着她蓬松的发卷,他对待十星慕向来有耐心。
十星慕感受到他的手指时不时穿过自己的发梢,偶尔触碰到耳后的肌肤,一阵莫名的痒。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我可以尽量扭曲一下。”
“别人不知道你是纯水精灵。”
“我不常常自我打结的。”
“嗯。”
听上去没怎么相信的样子,回复得超敷衍。
十星慕隐约感觉这个姿势有点丢脸。
偏偏还能听见脑袋顶上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别动。”
毛毛躁躁的小海獭便乖乖不动了。放弃无谓的挣扎,任由艾尔海森很有耐心地梳理她碍事的发卷。那只扑棱翅膀的蝴蝶也自暴自弃了,沦落蛛网的猎物。
等到终于梳理完成时,雨恰好停了。
活泼的孩子们第一个冲出去,经过他们,跑到日光底下,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是彩虹诶!”
真的是彩虹。
洗涤过后的世界干净而清新,一轮浅淡的彩虹从云层的一端延展到天与海交织的尽头,七种色彩与久远时光之前的虹彩蔷薇是相同的辉色。
十星慕走到温和的日光下,回头望向艾尔海森,被这美好的一幕感染:“很漂亮啊。”
艾尔海森没有接话。
他走到她的身侧,略微俯身,差不多与十星慕平视了。十星慕望见他翡翠绿的眼眸,沉静如湖泊。艾尔海森却没有看她,一双手拢聚在她的耳侧,看上去在认真地捣鼓她散乱的碎发。
有什么东西夹住了她的发丝。
“中午在展摊买的。”
所以取餐才取了那么久吗?
积蓄的水滩未干,里面倒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的耳后佩戴着由白银与苍水晶制作而成的蝶状羽饰,是具有佩特莉可镇特色的纪念品。它质地细腻,栩栩如生,仿佛一只翩舞的蝴蝶在此处小憩。
艾尔海森,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十星慕心想。
*
夕阳余晖下的小镇,就连石头人也沾染上一层斑斓鲜明的色彩。
艾尔海森坐在一盏路灯下。
他身边还站着不久前见过的老人。老人紧皱着眉头,严肃地凝视他。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
“我说,坑蒙拐骗涉世未深的未成年,可不算什么美德啊。”
艾尔海森抬起头,语气简短:“她失忆了。”
一句话便堵得老人开不了口。
他怔愣一会,才说:“所以你们找那个什么杯子……是在找她的记忆?”
这样一下便说通了。
曾经一往情深的恋人,再度重逢,却记不得彼此,但依然陷入无可救药的爱河,踏上一场或许没有尽头的旅程。
这位青年人的身影一下拔高起来。
艾尔海森没有继续接话。很多时候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脑补出来的合理过程。
“加油啊,小伙子。”老人深有同感地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这种事确实难办。”
*
十星慕在思考该怎么向艾尔海森开口的时候,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她在做一个梦。
这是远洋而来的僭主覆灭之后,新生的恢弘时代。
没有野蛮的部落,复仇的烈火,所有的一切消融于水中,唯有归来的女主人,高歌晨风的颂诗。
她也行走得有些疲倦了,缩在小池子里成天泡着,直到又被好友一遍遍骚扰出来。
她不满抬头,好友却少了一些往日的戏谑,稍显正经道:“是有正事啦。水神大人找我们。”
众水的女主人,厄歌莉娅咏诵着安宁慈悯的曲调,在接见她和好友后,先是深深地叹息一番。
“水神大人,是我们近日的所作所为令你有所不满吗?”
随着好友的那句问话,她不自觉心虚地想起自己瘫在水里无所事事的漫长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