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他想到韩国的覆灭,父母的死去;还想到他曾经见过的百姓,他们都在努力的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挣扎着欢笑;他想到这几年战争中牺牲的人,落入睢水中的十万士兵,密密麻麻的尸体将那样湍急的河流都堵停了……
雾蒙蒙的阳光从云端照下,肥沃的土地上全是鲜血与尸体。
闭眼调息,张良的眼睛渐渐清明且坚定,他看向陈平,微微一笑:“一起进去吧。”
鸿沟议和后,项羽引兵东归,刘邦下令全力追击楚军。而张良则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再一次去了齐国。
临出发前,张良去看了刚醒过来的怀瑾,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可妻子没有生气,没有埋怨,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唯一要求的,便是要提前把莺儿接回来。
“即使真到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候,莺儿也不会有事,大王允诺我,不会伤她分毫。”张良不明白她这会儿的执着。
“不!要尽快把她接回来,不能等到最后那一日!”怀瑾深深的恐惧,刚生产的虚弱身子打起冷颤,让张良不知该怎生是好。
最后只能郑重答应她,当着她的面吩咐越照带了一队人马出发,又亲自写了手书让越照带去。
等张良亲自把方方面面都做妥帖了,只带了韩念一人赶往齐国韩信那里。
怀瑾尚在坐月子,可却是心神不宁,孕期的白胖迅速下去,她整个人消瘦得如同骨架子。
桑楚不解:“项羽绝不会伤害她,刘邦也答应保全她,你究竟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怀瑾无力的摇摇头,她都不知如何说。见她一径沉默,桑楚只得说:“你不相信别人,总得相信你的夫君。”
“子房再厉害,也只是凡人。”怀瑾望着怀中安睡的小家伙,眼眶发酸,谁能与天抗呢?她只能拼尽全力去尝试,能否从天命中偷来她女儿的性命。
看到桑楚散漫的笑脸,怀瑾忽然抓住他:“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把她带回来。”
桑楚笑了一声:“尊贵的夫人,你把我当成你们张家的什么人了?”
怀瑾顾不上脸红,只是恳切的再次央求。
桑楚没有办法拒绝她,第二日骑上一匹快马去追赶越照等人的行程。
楚汉现在战于固陵,来回最多半个月,怀瑾心道这半个月恐怕又要寝食不安了。
怀里的孩子不谙世事,安宁恬美的睡颜稍稍抚慰了她的心。怀瑾把脸贴上去,想到十五年前女儿的出生,那时莺儿是她仅有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了小儿子的脸颊上。
孩子似有所感,憨态可鞠的挥了挥拳头。
“喂!你怎么又哭了!”犬夜叉端着补药走进来,看到她泪水连连的模样,瞬间就有些不耐烦。
不疑噎了一下,回头呵斥:“你怎么跟我阿母说话的!”
犬夜叉耸耸肩,表示自己是一时着急,然后把补药放在了床边的矮桌上,半大少年语重心长的劝:“坐蓐要是养不好,以后有可能留下病根,你要是不想早死,就老实一点!”
明明都是关心,话却不中听,不疑已经说过他许多次了,这回只好朝天翻了个白眼。
见怀瑾撑着床坐起来,不疑就坐过去,把补药端起,一口一口的喂母亲。
她最不喜欢唧唧歪歪喝东西,儿子是好意,她很给面子的喝了三口,然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疑看着母亲豪迈的模样,咧着嘴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弟弟,不疑怜爱的在他脸上戳了一下,笑道:“弟弟长得很像阿母呢!”
三个孩子,这个小家伙是最像她的,想到他一出生自己把全副心神都给了大女儿,怀瑾便有些内疚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这一亲就把孩子闹醒了,小儿嘴巴一瘪,然后响亮的大哭。
外面阿燕一听到孩子哭声,立即就领着年轻的乳母进来,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孩子喝奶的嘬巴声。
满屋子的人看着小家伙,怀瑾却又出神了,她的目光无神的落在前方,神思已飞到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在她夜以继日的祈祷中,半个月后越照等人回来了,然而并没有把她的孩子带回来。
越照告诉她,楚汉这会儿又在固陵交上手了,项羽小胜。而他们绕过汉营直达楚营,项羽听闻他们的来意,客客气气把他们请进去。看了张良的手书之后,又亲自把莺儿叫了出来,可莺儿却表明自己不愿离开。
两军交战,能在进入楚营后又平安出来,已是项羽给了张良天大的面子。
越照看着女君暗淡无光的脸,忙道:“不过侯先生没有随我们一起回来,他偷偷留在了楚营,说一定会把少君给您带回来的。”
怀瑾一个哽咽,顿时对桑楚充满了感激。
然而又过几日桑楚也归来,莺儿却还是没有被带回来,桑楚还带上莺儿亲自写的信。
见怀瑾迫不及待的把信抢过去,桑楚说:“你这个大丫头,性子跟你一样倔,我夜里偷偷潜进去把她都绑起来了,她真的敢咬舌自尽。”
怀瑾心一抽,桑楚又道:“放心,我哪里会让你的心肝宝贝出事!”
她含泪道了声谢,低头端详女儿的信,信上的小篆秀美圆润。怀瑾笑出了眼泪,这是女儿的字迹,她认得的。可往下一看,心都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