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知道了周太后并非原主亲生母亲,但既承受了对方付出的关爱,齐子元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维系这段母子关系,想要哄着周太后开心。
可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难以两全。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了通传的缘故,慈安殿内格外的安静,内侍宫人们不知去向,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周太后一人,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抄经。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齐子元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皇儿来了。”
“母后,”齐子元走到书案旁,垂眸看了一眼纸上娟秀的字迹,才又开了口,“我来看看您。”
“行囊都收拾好了吧,”周太后提笔蘸了墨,“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齐子元在书案前慢慢坐了下来,“儿臣……儿臣不孝,让您失望了。”
“失望?”周太后抬起头来,目光凝在齐子元脸上,“那皇儿,你如实告诉哀家,将皇位让给你皇兄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是不得已?”
“那皇位本就是皇兄的,于儿臣来说只是负担,”齐子元立刻回道,“所以还位于皇兄是儿臣的决定,并非不得已。”
“那哀家便没有什么可失望的,”周太后低下头,一边继续抄录佛经,一边道,“起初把你送到皇位上的时候,哀家或许是存过一些期许,希望你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希望你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时日久了,哀家也想明白了。虽然这其中有许多事哀家并不清楚,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哀家便能够理解……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哀家只希望你能平安自得。”
“母后……”齐子元咬了咬唇,“儿臣明日就要离开都城,岭南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您。”
“岭南是远了些,却也更自在,你能远离都城这些事端,哀家高兴得很,”周太后弯了唇,眉眼间带了温柔笑意,“按大梁的惯例,你本也该是在封地生活的,能有这大半年的时光,看着你长成今日这幅样子,哀家已经心满意足了。”
话是这么说,周太后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直看得齐子元也跟着难受起来,喉头哽了哽,突然冒出个很离谱的念头:“不然……”
话说了一半,他又犹豫起来,这里毕竟是古代,不管是交通还是生活都不算方便,自己连岭南到底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周太后又常年生活在都城,习惯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跟着自己不仅要一路颠簸劳顿,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若是染了病,在外面又不比皇城里有太医和各类珍稀药材。
这么想着,他便又改了口,“等都城的事端了了,儿臣定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好,”周太后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砚台,示意齐子元帮自己磨墨,“这经书哀家抄了有几日,再有一会就抄完了,你明日走的时候一起放进行囊里,就当是哀家陪着你一起了。”
齐子元拿起墨条,轻轻点了点头:“好。”
说是再有一会,等周太后彻底抄完整本经书,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色笼罩着整个皇城,齐子元怀揣着那份饱含着心意的经书,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
这竟然是他在这皇城里的最后一晚了。
过去的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这皇城宛若一个牢笼,森严、冷漠、处处泛着沉沉的死气,却在这一会,生起了几分不舍。
想想倒也能够理解,自己虽然要离开了,可穿过来之后遇到的最重要的人却还在这里。
这么想着,齐子元便做了决定,他转过脸,看向身边提灯的陈敬:“皇兄这会在做什么,我想去见见他。”
“太上皇他……”陈敬顿了顿,稍稍提起手里的灯笼,朝不远处照了照,“您看那儿。”
“嗯?”齐子元回过视线,顺着灯笼的方向看过去,昏暗的巷口凭空出现了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不由愣了愣,“皇兄?”
“是我,”齐让应了声,“他们说你来了慈安殿,我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碰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入夜之后在幽深的皇城里闲逛的感觉十分神奇,尤其身边是齐让的时候。
四下里是一片昏暗,倒显得头顶的月亮分外明亮,让齐子元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头看了起来。
齐让也不催促,跟着停下脚步,却没有看月亮,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齐子元脸上,缱绻而又温柔,似乎要在这一瞬借着手里那盏不甚明亮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将身边的少年牢牢地刻在心底。
又或者,早就刻在心间了。
化解大梁的危局重新拿回皇位是前世留下的心结,也是齐让重活这一世的唯一目的,可在达成所愿的当下他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北关和辽东的战事还未结束、朝堂之中世家各怀鬼胎隐患重重,毕竟与前世相比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好歹重活了一世,再面对和处理这些问题,齐让已经十分游刃有余。
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从来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年。
重生以来,不管是朝局的走向还是北奚人的动向都在齐让的掌控之中,唯独齐子元的出现带来了种种始料未及。
他的单纯善良和通透让肃清朝纲平定乱局的路变得更加顺利,却也给齐让增添了许多从未想过的挣扎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