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经理让我给你送个东西。”小赵将一个包裹递过来,“你外甥的东西。”
陈修原看着被白布包裹着的条状物件,心里莫名一紧,他抬起手,接了过来。
小赵颔首,嘴角的笑意更深:“收好了,他日人死了,放上去,还能有个全尸。”
声音离得远,又隔着墙,邬长筠只听个隐隐约约,待人走,她悄悄出来,见陈修原许久没再上来,便轻声走下去。
她到楼下,立在墙后往院里望一眼,只见陈修原面对着门,手里托了个什么东西,岿然不动。
邬长筠没法叫他,只能蹑手蹑脚出去,轻拍了下他的肩。
陈修原肩膀剧烈地抖动一下,抱紧包裹,匆匆往屋里去。
邬长筠轻声跟上去:“谁?什么东西?”
陈修原没有回答,他是个医生,对这些再熟悉不过,摸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仓皇别过身去,不给她看:“医院的人,没什么,工作上用的。”
邬长筠见他神色不对,直接抢了过来拆开。
潮湿的风将两人冻结。
想咆哮,想杀人,想将他们抽筋断骨!
舌尖咬出血来,一半涌进喉咙,一半流出嘴角。
她手指颤抖,将白布一点,一点……完全拆开,露出全貌。
是一根干干净净的,白骨。
……
第176章
邬长筠死死攥着裹布,隔着薄薄的一层,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她的声音压抑又冰冷,带着点儿微颤:“谁送来的?”
“杜兴。”
“告诉我同志们的藏身地。”
“你要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们能配合吗?”
“任何一次行动都要请示组织,再经过严密的计划才能执行。”
邬长筠沉默片刻,快要无法呼吸了,她极力压制住心中的狂暴,半晌,才平静道:“我去看看他们,毕竟你被盯着,抽不开身。放心,就像你说的,亚和商社易进难出,我不会去傻傻送死。”
“芝麻和程梅还在老地方,其他同志在东郊青石镇三阳街109号,”陈修原亦在忍耐,纵使心快被撕成碎片,仍面不改色,看她嘴角的血,拿块手巾递过去,“上次行动有没有受伤?”
邬长筠推开他的手:“没有。”
“怎么逃的?最近藏在哪?”
“陈公馆,以前跟你提过的杀手组织。”
“安全就好,外面都是他们的人,等晚些你再走。或者我出去一趟,把人引开。”
“嗯。”
陈修原手落在她肩头上:“长筠,看着我。”
邬长筠顿了几秒,才抬起眼看他,幽深的双眸里充满了暗涌的腾腾杀气。
“别鲁莽行事,所有人都在忍,在坚持,杜兴此举,一为折磨,二为刺激我们,尤其是你和我。”
“我知道。”邬长筠垂首,将骨头小心包起来,“你先出去吧,我该走了。”
“等十分钟,你再离开。”
“嗯。”
陈修原双手垂落,转过身去,走向大门,手搭在锁上,深深提了口气,平复好情绪,才开门出去。
……
邬长筠回到陈公馆,天已经黑了。
公馆亮着灯,却一个人都没有,她来到三楼自己住的房间,刚关上门的那一刹,直接趴在了门上。腹部的伤口钻心地痛,一直强撑着,没敢让陈修原看出来,怕他担心。
她弓着腰,额头抵着冰冷的门缓口劲,捂住伤口去拿床头柜上的医药箱,直接瘫坐在地上,将外套脱掉,撩开衣服,拆去浸满血的厚厚纱布,拿起酒精瓶直接往伤口上倒,半边身痛到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抓了卷纱布,用嘴将一头咬住,另一头往腰上捆,再次将伤口紧紧扎住。
做完一切,整个人快虚脱了。
邬长筠背靠住床,望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丝月光,像刀片般,把地板分割成两片。
她无力地瘫倒下去,仅剩的一丝力泄去了。衬衣被汗和血混着湿透,一阵阵凉意袭来,不停地打哆嗦。
好冷。
好冷……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阿海回到公馆,看到门口有脚印,才意识到人回来了,他急往楼上去,敲了敲邬长筠的门,可许久无人响应。
“我进来了。”阿海推开门,没见人,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和酒精味,往前走几步,才看到邬长筠侧躺在地上,旁边放着凌乱的医药箱和血色纱布。
阿海大步走过去,刚要去探邬长筠鼻息,却见她睁着眼,望向窗外紫黑色的天,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差点吓死我。”
阿海蹲下身,把她扶坐起来,“怎么躺地上?小心冻着,你发烧刚好。”见她不吱声,又问:“你去哪了?出什么事了?”
邬长筠浑身冰凉,一言不发,一脸消沉,低垂着眼,整个人如死灰一般,仿佛一碰就散了。
“我刚才出去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看伤口。”这种时候顾不及男女之别,阿海也是江湖中人,这种事处理多了,向来不拘小节,就要去掀她衣服检查伤势。
不料邬长筠忽然开口,微弱的气息比外面呼啸的寒风还要冰冷:“他们把杜召胳膊砍了,骨头送给了老陈。”
阿海手顿住了。
“都怪我,我就不该答应拍电影,我就应该逃走,什么都不管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邬长筠自嘲地轻笑一声,“为什么非要将真相公之于众?为什么非执着于这些?死的应该是我,受折磨也应该是我。”
阿海握住她的双肩:“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
“他们这样折磨他就是为了逼我露面,”邬长筠缓缓掀起眼皮,空洞地看着他,“只要我落网,就会停止这样的折磨。”
“你落网,还有其他人,就算都抓了,还有千千万万抗日人士。”阿海看她这萎靡不振的状态,轻轻晃了晃她的身体,“你在想什么?你别钻牛角尖,你去了,无非是从一个人受罪变成两个人受罪,你不把所有人卖了,把你那些同党一个个全抓来,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况且,就算你真的背叛组织和战友,你觉得以日本当局现在的怒气,能饶你吗?不把你毙了也得活扒层皮祭公爵。”
“我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一起死了解脱,”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阿海,再帮我个忙,帮我找些炸药来。”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我是怕你连累吗?”阿海紧蹙眉头,既无奈又心疼,“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们能不能从长计议,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你不理解。”邬长筠猛地搡开他的双手,“你不理解。”她眼睛红了,嗓子也有些沙哑,“阿海,他不仅是战友,也是我的爱人。”
阿海怔怔地看着她。
她……哭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冷血无情、钢铁般的女人不会掉眼泪。
即便伤成那个样子,换药疼到快把牙咬碎都没落一滴泪,可现在……
邬长筠垂下头,眼泪低落进粗糙的麻布衣里。
陈公馆女杀手本就少,仅有那几个性子刚强,比爷们还要爷们,哪曾处理过这种情况。难得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阿海竟有些束手无策。
邬长筠双肩沉下去,显得格外无助:“我不敢在老陈那发疯,他是杜召舅舅,不比我好受到哪里去,我只能跟你说说。”她抬脸,祈求地注视着阿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在想办法,也在打听,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那我先去杀了杜兴。”含泪的双眸逐渐变得刚毅,“杜召一直不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现在没必要留了。”邬长筠手撑地起身,往门口走去。
还没到床尾,阿海跟上去,一掌自后将人劈晕过去,抱到了床上。
他把被子盖好,站在床畔深叹口气。
自己理解她的愤怒,换位思考,发生这种事,谁能做到完全冷静?但情况特殊,他们所面对的岂是豺狼虎豹,那都是一个个凶残横行的恶鬼。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这性子,不看好了,早晚得出事。
……
杜兴叫手下装作杜召派去的人,到昌源将陈老夫人接了过来。
同时,他还接管了杜召的房子,亲手做一大桌子菜坐等老夫人光临。一等车声到,立马出去恭敬地迎接。
陈老夫人见来者是他:“阿召呢?”
“五哥现在忙着,今晚我来招待您。”
“他小舅呢?”
“加班,医院嘛,天天忙。”
陈老夫人看向他缺失的右腿:“你这腿是怎么了?”
“工伤,一群乱.党作孽。”
陈老夫人瞧他这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淡然地走进去,立在客厅中央,环视四周。
杜兴滑动轮椅跟来:“五哥叫您奶奶,那我便也随他叫了,奶奶。”
陈老夫人摆摆手:“别,你现在如鱼得水,可是日本人面前的大红人,我这糟老太婆可担不起。”
“看您说的,奶奶,咱们先吃饭吧,舟车劳顿的,这一路受累。”
陈老夫人侧了个身,不想看他那张狗脸:“我等阿召回来一起吃。”
“那怕是有的等了。”
陈老夫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杜兴背靠椅背,双手交叉搭在轮椅手把上:“我说了,他在忙。”
“那就等到不忙为止。”
“既然您非要等,要不,我带您去看看他?”
……
陈老夫人跟车来到亚和商社,左拐右拐,进了道宽大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