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则有些惊魂不定的离开了。
李东阳、谢迁、韩文和杨廷和等一众大臣也没有走远。他们原本以为顾佐今天要是进去,都不一定能好好出来,没想到倒也安然无言。
韩文上前,倒没说什么话。就只见顾佐摇了摇头。
“看来陛下真的是动了盛怒。”
盛怒吗?
顾佐原本也这么以为,但他现在倒有些不太确定了,“陛下,是想得清楚的。大司徒,杨归儒的身后事,交予下官来办吧。”
韩文担心,“这样,会不会惹得陛下不快?”
“不会。下官是替陛下办的。”
这话说的很有内涵。李、谢、韩、杨四人都差点没听懂。
当然到最后也是一声叹息,帝王之路也不是好走的。
十一月,午门外,南方小雨,北方晴天,阳光照耀的大刀刺眼,一刀劈下之后,画面定格。
皇帝动刀杀人,几乎将这件事情定了性。
没有谁能够真正反对皇帝,浙江的士子想集体这么做,所以他们集体失去了功名。
今日的京师也一样肃杀,
顾佐亲自督人收殓了杨归儒的遗体,这些动作他可以做。
但朝廷不可能给杨归儒任何的死后之名。不管他生前是非功过。如果要说错,就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试探皇权的硬度。
各路官员将自己的看法放在肚子里,如果要表达,也仅仅是追忆一下杨归儒,其余的还是照着皇帝的意志在旋转。
如此大事,转送圣旨的人不敢耽搁片刻,震惊天下的消息像是一阵风一样快速刮向南方。
先前还有些声响的南直隶地区沉默了下来,浙江更是一片死寂,
对于很多人来说,死其实没可怕到那个程度,但革掉功名则是诛心,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家里的长辈教导,要读书考科举,将来做官以后光宗耀祖。
现在这条路被断绝了,就像一个人失去了生命的追求,哪怕还喘气,但痛苦万分。
圣旨中还提到,不需要把黄思过、李旻这些人带去京城,理由很简单,朕不想见。
浙江的官府接到旨意以后,一时间也有些傻眼,他们这些人别说自己做了,就是见都没见过要拿掉这么多人的功名。
谷大用倒是还凑近了说:“中丞,司礼监传来的消息说,陛下还在想,浙江这么多士子失去了士绅的身份,这样浙江的钱粮明年要比往年有不少增长才是。”
这是一种提醒。
因为王琼和刘瑾似乎有些关系。
皇帝这个心思没有写在圣旨上,但心里头有了这样一个印象。所以如果明年浙江的钱粮不增长,对于王琼来说就是一个危险因素。
这是很正常的逻辑,纳税的人增加了。别看就几百人,这帮人家里的地都多的很。
王琼头疼,士绅的身份实际上还会有土地投献这回事。
现在这么多人失去了身份保护,意味着浙江在接下来就会有大量关于土地争端的案件,这是关乎百姓切身实际的事,相当不好处理。
因为投献给这帮人不再能够优免了,那自然是要收回来。但是这收,可不容易。
当然,这些不关毛语文的事。
黄思过、李旻、李志这些人都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毛语文自个儿去放的。
这三位书生还是注重文人的体面,他们不哭不闹,在牢房里也是沉心读书。
“朝廷赦免了你们的死罪。”
幽暗的走廊里,毛语文的声音还有些回响。
这三人都有些发愣,像是不敢相信这回事。
黄思过最先反应,“那么先前,被杀害的那四人呢?!”
毛语文满不在乎,“算是他们命不好。”
“贼子安敢如此嚣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黄思过起身怒斥。
“最终你会感谢我的。因为那么多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几个人。”
说话间,毛语文将身后跟着的三名锦衣卫招了过来,他们三人一人手里有一个木盘,木盘上是一套衣服,只不过不是什么好衣服,粗布麻衣,普通的紧。
“脱下囚服,换上这套衣服,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换上这套衣服?
三人全都不解。
李旻拱了拱手,“副使,这是何意?”
“朝廷的规矩,农户一家经商,则全家皆不许穿丝绸罗缎。”毛语文都调查过他们的,“三位家里,应当是有商人的吧?”
明朝商人地位最末,这是朱元璋的规定。
看他们还是不解的神色,毛语文就不再卖关子,“陛下圣旨,浙江所有聚众闹事的官员,一律革去功名,同族之中的子弟也不许再科考。以后,丝绸罗缎你们是穿不得了。”
黄思过、李旻和李志闻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寄情山水,毕竟考上了、看过了山头的风景,但宗族里还有那么多后辈呢?而且还有他们自己的儿孙,如果不能科考。
“陛下当真下了这样的旨意?”李旻万分不信,“我也在陛下身边伺候过,陛下通情达理、心怀仁德,怎会下此旨意?”
“通情达理、心怀仁德?陛下不断表露了朝廷要开海的坚决意志,派总督、查要案,训斥了勋贵、查办了宗藩,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就是要办成这件事,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不,你们看得到,但是你们不答应,不答应还妄想要反对,朝廷花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就要看在你们这几百个读书人的面子上不做这件事了吗?!”
砰!
李旻跌坐在了地上,他本来就担心钱塘李家,这下更加完蛋了。
第三百零六章 银子!银子!
王琼和彭泽接下来要忙死了。
其中最主要的事,就是把各家的土地算清楚,很多人都不再有钱粮优免的资格了,闹不好,还得去服役。
而毛语文则已经扶好弯刀准备去钱塘抓人。
免去功名办的是这帮人聚众闹事。
但海贸走私的事儿还没完呢。
再走在杭州城的街头,这座城市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昏昏沉沉,分外压抑。
毛语文加强了防卫,自己的小命还是要紧些。
不过,也真的有人靠近。
因为身上有梅计的梅花标志毛语文就听他说了两句,随后在引领之下拐弯进了一处院落。
院落里陈设极为简单。
梅可甲快速而来,拱手敬礼,“见过毛副使。”
“自己人就不必这样了,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梅可甲亲自动手给坐着的毛语文泡了一杯茶,随后自己坐在对面,“有几个商人,找到了小人。话说的着实可怜,小人也实在不好拒绝,就壮着胆,想和副使说说。”
“商人?”
“现在,就是商人。”
毛语文听懂了,“走私的商人?”
“诶。那是以前嘛。以后就是官贸。”
“可不要和是鄱阳詹氏扯上关系的人,那些你只能去求陛下。毕竟淮王的案子还在那边悬着,陛下还在等着鄱阳詹氏结案呢。”
梅可甲笑眯眯的,“没关系,肯定没关系。”
说完他一拍手,随后就有七八个中年人排着队从偏房走了出来,一过来就下跪,“请副使饶我等一条性命!”
这个景象,在今日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到底还是皇帝够狠。
梅可甲感叹,“整个大明,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陛下了。换任何一个臣子,这海,都开不成。”
“家中有被革去功名的子弟?”
七八个人脸色惨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等都是一时糊涂眯了心窍。”
还有人哭诉:“我们家才惨,原本我是下了死令,不许出门。结果是拦也拦不住,最终酿成如此大祸,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徐家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是啊,现在回望一眼,忽然间只觉得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毛语文偏眼看了看梅可甲,“话也不能这么说。梅掌柜家里,也没有人考取过什么功名。关键还在于,做对的事情。”
“对对对,我们几人就是要做对的事。”话到此处也该说出来意,“副使,这个……朝廷严查私贸,是不是就是要我们都行官贸?如果我们都遵照此点,这过去的事情……”
毛语文听明白了。
政策这个事,上面和下面其实是有认知误差的。
比如说,下面的人理解朝廷是要将所有走私商人全部捉拿归案,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心生抵制。但是朝廷这个话其实不好讲明白,总不能明着说,同意的无罪、不同意的有罪。那这样也太不要脸了。
“过去的……什么事?”
毛语文这么说,说话那人急了,“就是那个……”
梅可甲轻轻撞了一下他胳膊,“既然过去没事,那咱们还是说将来的事。”
“啊,对对对,”众人恍然大悟,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和开心的表情,“是应该说将来,将来我们便跟着梅掌柜,梅掌柜做什么就是朝廷要做什么,朝廷要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有了将来的有事,才有过去的没事。
毛语文放下茶杯,“还未请教各位姓名,本使好将事情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