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诏狱之前,常衡还是放心不下孟梨,悄悄来到宝华殿。
远远就看见孟梨抱膝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门前的一棵红花树,看得愣神。
眼神无比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围围了一圈宫人,各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从旁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常衡站在角落里,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一直到孟梨回了宝华殿,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进了诏狱,要先去冠褫衣。
换上囚衣,戴上重枷,束上锁链的那一瞬,常衡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反而诡异地有些坦然。
这副枷锁是特意打造的,足有百斤重,普通人要是戴上,断然要被压断手骨。饶是常衡戴着,也觉得走动间有些吃劲儿。
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常衡在昏暗的牢房石壁上,写下了日期,四月十二。
还在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梨花。
戴着重枷的手,吃力地抬了起来,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墙上的梨花。
他在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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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宁闲暇时,也会亲自去看一看叶长离,但他始终神情呆滞,目光空洞,也不说话,别人同他说话,他也置若罔闻。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醒来后也不吵不闹,甚至都不知道喊饿。听伺候他的宫人说,他醒来后,就睁着眼睛盯着床帐子上的花纹看。有时候会自己坐起来,但也是安安静静的。
偶尔会自己走出宝华殿,但也走不了太远。就坐在门槛上,一直看门外的那棵红花树。
甚至连鞋袜都不知道穿。
比三岁小孩还不如。
太医们对他的病情都束手无策,只说要好生休养,不可受任何刺激。开了一堆安神补气的药,每日用着。
姬宁起先还有点担心叶长离会发疯大闹宝华殿,都想好了,趁皇兄不在,定要将人拿住,好生教训一顿。可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叶长离比自己养的猫儿还要温顺。
自从皇兄下了诏狱后,叶长离提都没提过一句,心是真冷。
比起叶长离来,姬宁更担心的还是自己的皇兄。
眼一转,皇兄在诏狱里都待了二十六天了,人间已入五月。
诏狱的刑罚都很重,皇兄的骨头也是真的硬,一天受一种,一天都不曾停。
姬宁派去的亲信日日都会入宫禀告,只说岐王今日受了什么什么刑,又如何如何。听得姬宁都觉得痛,也曾几次深夜潜去诏狱,都被皇兄婉言赶了回来。
姬宁看着不到一月,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皇兄,哪里还有当初半点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一身囚衣血迹斑斑,根本分不清原本的颜色,饶是如此,他还是一派风轻云淡,面对姬宁的劝说,也依旧执迷不悟。
“皇兄!那个叶长离想必是个无心之人!从你走后,他根本一句都没有提过你,也从未找过你,你又何苦如此?”姬宁光是看,都觉得好痛。诏狱昏暗又潮湿,牢房又小,一到晚上阴冷阴冷的。
可怜他的皇兄,明明贵为王爷,却被关押在此地,日日受刑,夜里还要受冻。
他的身子如今这般单薄,纵然是个不死之身,也是会伤会痛的!
“皇兄!”姬宁语气都哽咽了,又道,“若是你母亲在天之灵,看见你沦落至此,不知该有多心疼!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弟弟!我看见你这副模样,我都快痛死了!”
“那你往后就不要再来此地了,这里也不是皇帝该来的地方。替我照顾好阿梨。”常衡背对着姬宁,合了合眸,语气平静,“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心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皇兄!”
“阿宁!”常衡打断他的话,“我真的没事,我二十六天,没有去见孟梨了。我想,我会慢慢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
“可你是在拿命来熬!”姬宁痛心疾首,“你曾说,道法可渡众生,结果到头来,渡了你什么?渡了你执迷不悟吗?”
“我确实……心中有愧。”
“但凡你真的有半点悔改之意,就该好好珍惜自己!”姬宁道,“我去寻忘情绝爱的药水来,皇兄,你把叶长离忘了吧,把嫂嫂也忘了吧。我只希望皇兄能把所有痛苦的事,通通忘掉,然后与我一同打理离国!”
“可我不想忘了他,我真的很想见他,特别想。可我一见到他,就绝不可能放手的。”常衡的语气很轻,“你帮我照顾好他,治好他的病。放心吧,我会回头的。”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姬宁问,“你又还能撑多久?”
“我也不知,但应该不会太久了吧。”话到此处,常衡还笑了一声,“阿宁,再给我加点刑吧。否则,我怕自己还有力气砸断枷锁,逃出这里。”
“……”姬宁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转过身去,沉痛地合上了双眸。
皇兄说,不会太久,却又生生熬了八十六天。
在这八十六天里,皇兄徒手砸坏了十八副百斤重的枷锁,扯断了锁链,踹翻了牢门,数次大闹诏狱。打伤了不下于万名侍卫。
发了疯一样,要逃出逃狱,闯入皇宫,去找孟梨。
可最后还是因为伤得太重,被重重御林军拿下了。
他有理智时,会对姬宁说,再加刑,用铁笼把他关起来,绝不许放他离开。